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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九十四、消失的绣娘(1 / 1)

半细和叶薇睐讲话的时候,谢令姜、燕六郎、离闲一家人其实已经陆续赶到。

众人在饮冰斋院子外默契停步,没有进门,只是透过门扉,看着站在院中央的欧阳戎背影。

全都沉默不语。

欧阳戎捡起冰白玉簪子,其它人看见,他微微低头,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簪子上的灰。

手帕洁白底色,沾了干涸血污……欧阳戎此前在主石窟高台上,用它擦拭过,证人钱晨被卫武当众灭口时、飙溅到青衫上的喉血。

眼下,他用它擦簪子。

甄淑媛、叶薇睐离得最近,看见檀郎抓簪子的那只手,手指正捏到了发白。

“珑玲……”

冰白玉簪子被转动,发出了响声。

半细忙不迭支起身来,说:

“公子,就是这根簪子发出的响音!绣娘姐姐走路很轻,平日除非风起,簪子都是不响的,也是院内簪响,才引了奴婢去瞧,才发现了她昏倒被人掳走。”

她手掌撑地,不知是不是又压到碎瓷片,伤口血流不止,半细疼的握拳,此时又泪水糊眼,便下意识抬起血手去擦拭泪眼。

叶薇睐连忙抓住半细的伤手,为其包扎处理。

甄淑媛盯着冰白玉簪子看了会儿,自怨自艾的说:

“檀郎,都怪妾身,回到家中,没有立马去找绣娘,马虎大意……”

叶薇睐忍不住替甄淑媛说话,满怀内疚:

“不怪大娘子,按照半细所讲,还有茶凉时间推断,绣娘姐姐被人掳走的时候,甄大娘子才刚到家,怎么也来不及赶来,反倒是奴儿我,粗心大意,不该让半细一个人来,奴儿也该过来守着才对,都怪奴儿,愧对檀郎……”

欧阳戎默默听着甄淑媛、叶薇睐争相顶锅。

低头看了眼冰白玉簪子,他又看了看坐在碎瓷片间怯弱哭泣、手掌流血不止的自家丫鬟。

这位儒衫青年,此刻表现的有些古怪,轻笑点了下头,嘴里自语:

“不上餐桌,就上食谱吗……”

院内外,除了泣声,此刻寂静一片,众人都听到了。

离闲等人默然。

哪怕他们来得晚,没听全,但是院中场景,加上檀郎女眷们的只言片语,已经将某件事情大体勾勒出来了。

绣娘在冰白玉簪子响起的那一刻,在院墙后面发生了什么,似乎也很明显了。

此刻无人敢开口打扰院内静立的欧阳戎。

谢令姜也不敢去,其实她能想到的真相更多,比离闲一家人更接近理解大师兄的情绪。

更加深刻理解这句“不上餐桌,就上食谱”的意思。

因为欧阳戎此前让绣娘带话给她二师姐的事情,在王府内宅废墟相遇时,有和谢令姜说过。

那位白衣赤脚的小娘,很明显就是绣娘的二师姐,前来饮冰斋找绣娘,而绣娘当时支走叶薇睐后,肯定有把大师兄的那些传话,都与这位二师姐说过的……然而眼下,却依旧发生了院内这一副凝重局面。

某道翻腾的情绪,谢令姜感同身受。

她蓦然走进院中,来到半细身边蹲下,检查了下半细伤势,她站起身,来到欧阳戎面前,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

“半细受了些皮外伤,脑袋那记重击,修养一阵就好,不算严重。”

欧阳戎手攥冰白玉簪子,不言。

离闲等人相续进了院子,陆压去了围墙边,绕了一圈后返回,朝欧阳戎认真道:

“墙上有几处脚印,是翻墙走的,同属一人,不过印记踩的略深,是怀抱一人,走的也挺急。”

燕六郎也走到欧阳戎身后,耳语道:“明府,卑职已经让下面人去查了,重点监督星子坊那边,若有绣娘姑娘的行踪消息,会第一时间来报。”

儒衫青年似是回过神,收起冰白玉簪子。

传来的平缓话语,让院内外寂了寂。

“多谢诸位,不好意思浪费大伙一些时间,王爷,小师妹,陆道长,你们该走了,裴十三娘已经备好船只,从浔阳渡出发,去龙城,嗯,老天师的箴言还是很准的,听他的,就走龙城路线。

“婶娘,薇睐,帮半细处理下伤口,然后按原计划来,行李都准备好了,那就跟王爷一起,随船去龙城县,到了龙城再看情况定夺,最好分道扬镳,先回南陇老家,随后等我的消息。”

欧阳戎收起簪子,转过身,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冷静安排起众人的行动路线。

可是谢令姜、离闲、离裹儿、甄淑媛、叶薇睐等人见状,丝毫没有吃定心丸的轻松感,反而脸色担忧凝重。

因为欧阳戎话里话外虽然安排妥当了众人,但是对于他自己的去留,已经隐隐说出来了。

“小师妹,陆道长,此行务必保护好王爷。”

众人欲言又止的视线下,欧阳戎回过头,瞅了眼背后扶刀侍立、默认留下的燕六郎:

“六郎收拾好东西,点些人手一起走,沿途保护好王爷,送达洛阳。”

燕六郎眼睛微瞪,旋即用力摇摇头:

“明府,卑职现在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浔阳城,非常时刻,卑职是江州参军,有维稳职责,岂能临阵脱逃,弃满城百姓于不顾。”

欧阳戎不理他,继续安排,朝离闲、离裹儿等人有些温声的说:

“六郎性子虽急,但做事是一把好手,可以独当一面了,若是执行中策成功,王爷需要用人,可以让他来。”

不等离闲等人急色为难,燕六郎已经率先急道:

“明府,您不走,卑职也不走,您去哪,卑职就去哪!洛阳那边的荣华富贵,我燕无恤不想要,今日浔阳城的事情要紧,明府,您就让卑职留下吧,卑职没求过您,只求这一次。”

他的语气坚定诚恳。

欧阳戎偏头看了眼此前从未违逆过他安排的蓝衣捕头。

院内外一双双眼睛看向了沉默中的欧阳戎。

或许是有燕六郎带头开口,其它人不再有顾虑,纷纷直言起来。

离闲担忧问道:

“檀郎,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王爷先走,在下有点事要处理,暂时不能随行,还望王爷恕罪,有小师妹、陆压道长,王爷大可放心出城。”

离闲却穷追不舍的问:

“檀郎,你留下是要作何?是这位绣娘姑娘的事吗,檀郎有把握能追回吗,那云梦剑泽好像并不好招惹……”

欧阳戎置若罔闻,转过身,朝凝视他的甄淑媛伸手:

“婶娘,容真送你的那串十八籽还在吗,绣娘应该没来得及和你说吧,借侄儿一用。”

甄淑媛盯着侄儿平静脸庞看了会儿,沉默转身,去取十八籽。

场上众人与甄淑媛一样,瞧见了某人的态度,他们反应不一。

谢令姜微微低头,看着桌边的一地狼藉:

“大师兄,咱们是一起从龙城出来的,早有约定,同进退共富贵,要走就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

“你若实在想去寻人……去寻绣娘妹妹,咱们可以商量的,千万不可独自行动,哪有咱们跑路,你一人去面对的道理?

“这样如何,咱们可以在龙城那边等你,不耽搁。”

韦眉也低声规劝,换了个角度:

“檀郎,从目前情形看,你留下其实做不了什么事,江州大堂那边,有燕六郎留下维稳已经够了,他可以留下,但你冒险留下,其实是在浪费才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虽然从职责上来说,你是江州的父母官,但是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更大的舞台,例如洛阳,那儿才是你施展拳脚的舞台,能惠及更多黎民百姓,不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位浔阳王妃叹息一声,声音偏柔道:

“檀郎,跟我们一起走吧,绣娘姑娘的事情,总会有解决法子的,暂且搁置也未尝不可,其实从这位半细姑娘只是昏倒,未受什么伤害便可看出,绣娘姑娘那些师姐们还是懂点分寸的,或许有些傲慢,但也不是完全撕破脸皮,不懂礼数。

“绣娘姑娘的师门那边,总不至于会伤害到她,等咱们回到神都站稳脚跟,实力扩充,也方便后续与云梦剑泽谈话,这叫从长计议,远好过像现在这样,做砧板鱼肉,难挺直腰杆……”

韦眉忽然转头,拉扯离大郎袖口:

“大郎,你怎么看?”

作为好友,韦眉觉得离大郎的话,欧阳戎或许会听,于是便向长子使了使眼色。

哪曾想,离大郎低头不语,没有开口迎合。

韦眉柳眉倒竖,伸手去掐他腰肉。

离大郎侧身躲了下,瓮里瓮气道:

“虽然我也想檀郎跟咱们一起回京,但是檀郎之事,我没资格教,男女之情上的事,我都还有些迷糊呢,檀郎肯定比我好……阿母,我们能考虑到的,檀郎自然都能考虑到,何须再劝。”

韦眉瞪眼,去敲离大郎板栗:“臭小子,你……”

众人规劝欧阳戎的时候,离裹儿绕着石桌转了一圈,突然回头:

“你说,你是先听到白簪子响声,后听到茶碗破碎声,才进院子的,那落在地上的这根白簪子,是你和那位白衣小娘拉扯绣娘的时候扯掉的,还是你进院门的时候,它就已经掉在地上的?”

离裹儿语气冷静,院内众人怔了下,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半细。

半细正在被叶薇睐小心翼翼的包扎伤口,小脸有些茫然之色:

“什么?”

离裹儿俏脸蒙着白色薄纱,看不清脸色,她换了个问法:

“你有没有亲眼看见,绣娘姑娘被那位白衣小娘出手弄晕?”

半细摇摇头。

离裹儿又问:“那你在院外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其它一些声音?疑似白衣小娘出手的动静声?”

欧阳戎看向了离裹儿。

半细皱眉,似是细思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好像没……奴婢忘了,没注意过。”

离裹儿转过头,与欧阳戎笔直的对视,轻声说:

“关键线索太少,都是推断,但也不能排除是某种意外发生的可能,你也得考虑到。”

离裹儿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看了看欧阳戎平静笼袖的姿态,轻轻一叹:

“你没遗漏这点可能,当然是最好的,嗯,不管如何,直接打晕你家丫鬟,不留一言的就把人带走,确实太过傲慢、藐视人了。”

场上,除了离大郎,优柔寡断的离闲,还有叶薇睐等不发表意见的女眷外,其他人皆是劝阻。

欧阳戎笼袖垂目。

这时,甄淑媛终于返回,递给欧阳戎一串十八籽佛珠

欧阳戎接过十八籽,环视一圈众人,忽然将琴状剑匣递给了燕六郎。

后者愣了下,连忙喜悦接过,站在欧阳戎身后,为他捧匣。

欧阳戎对除燕六郎以外的众人道:

“在龙城县,可以等我一日,十二个时辰,我若未至,你们立马走人,回京的回京,回南陇的回南陇。”

众人当然听懂了欧阳戎的意思,皆面露担忧之色。

欧阳戎招手唤了下门口正在安静等待的裴十三娘,朝她走去,似是作最后的吩咐。

离闲身影不由的有些佝偻,神态患得患失,有些失了主心骨模样:

“檀郎,你不在,本王进京也不踏实,没有你神机妙算的计划步骤,总觉如履薄冰,夜不能寐……”

走向院门口的欧阳戎陡然转身,大声道:

“王爷,改变人生的事情,你必须要冒险;意义非凡的事情,大多是碰巧发生;只有不重要的事情,才有周全的计划!”

离闲恍惚的立在原地,众人凝眉,也低头咀嚼。

欧阳戎大步往前走。

谢令姜眼神定定的望着大师兄修长的背影。

此句赠言,大师兄好像不只是说给离伯父听的。

韦眉还欲再劝,谢令姜临阵倒戈:

“就让他去吧,我们不要拖后腿,立马走人,乘船去龙城。”

连谢令姜都如此表态,其他人不好再劝,只好执行,开始迅速撤离。

撤退离去前,谢令姜来到欧阳戎身边,默默从腰间取下一枚护身香囊,递给了他。

红裳绝色女郎转身走人,没留下什么矫情关心的告别语,只留下一句简单叙述:

“这香囊是生辰宴上绣娘送我的见面礼,里面有一支红签,明明是她求得的,她也很喜欢,却偏要赠我……你把她找回来,把签还给她,她的签,我受之有愧。”

欧阳戎打开香囊,抽出一支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红签纸,有些眼熟。

正是当初绣娘托他打开念咏、他却按捺不动谎报签王的那支姻缘签。

欧阳戎安静的打开红纸。

只见纸上签词:

【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解签: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无须再觅良缘!】

正是姻缘签第一签。

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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