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成为你最坚强的依靠。
听到这句话后,姜与归愣住了。
她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她不得不把头埋进双腿之间,以免于颂看到自己泪流满面。
在未来,她亲眼见证到母亲死在自己怀里。
而她的父亲是谁,她甚至都不知道,母亲也从未跟她提起过。
她曾有过朋友,但是都一个一个的死在战场上了。随着经历战争次数的增多,她下意识的避免和任何人产生联系。
因为没有联系,就不会在失去时而痛苦了。
她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茧子,切断和世界的关联,孤独的生存着。
麻木而冷漠。
甚至有时候,她都忘记了生存为了什么,仿佛生存本身就成了生命的意义。
可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她返回到这个时代以后,变得不一样了。
她住进了本该亲手杀掉的那个男人的家。
吃他做的饭,和他养的宠物玩耍,和他一起看电影,和他一起在沽城之眼的最高处眺望星空。
就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变了,心变得柔软起来。
自己也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下,把茧子剥开一条小小缝隙,从里面向外张望,小心翼翼的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重新,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
捡起自己热爱的绘画,甚至挣到了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今天在理发店发生的事情,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仍是那个战争年代的余孽,这一点从未改变。
所以,当她听到他说,我会成为你最坚强的依靠时,情绪才会无法抑制,眼泪汹涌而出。
她在心里大喊,你个傻瓜!我是要杀掉你的啊!你却说什么要成为我的依靠!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却在这里妄言……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所有我曾想要依靠的人……都失去了生命……
傻瓜!!
傻瓜!
傻瓜……
你就是个傻瓜……
长久以来,被炮火和生死填满整个生命长度的她,似乎隐约看到了透过茧子缝隙射下来的一束光。
那束光暖暖的,带给人希望。
无端的,她忽然想起来,在于颂书架上,随手翻到过一本书中的话。作者是太宰治。
幸福感就是沉积在悲哀之河底下,隐隐发光的金砂。
她颤抖得更剧烈了。
于颂坐在她身边,紧紧揽着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他就这样默默等待着,等待着,等待时间平复女孩的忧伤。
……
姜与归情绪稳定下来后。
于颂带她回家。路过理发店时,在姜与归的强烈要求下,两人进去,姜与归郑重给里昂那多老师道歉。
里昂那多老师大度的摆摆手,表示没事,自己也没有受伤,只是有点被吓到了而已。
他还偷偷跟于颂说,你女朋友以前剪头发时,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啊?心理疾病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于颂唯有苦笑。
离开时,于颂给里昂那多老师转了五百元,名义上说这是为了店里造成的混乱,而给出的补偿费用。
其实,于颂的目的是,这是封口费,免得里昂那多老师乱说这件事。
万一被警察注意到,事情就麻烦了,他可不想暴露姜与归的身份。
就当是自己花了五百块钱,给姜姜剪了头发吧!
反正对于女孩子来说,五百块剪一次头发,也不算贵到离谱。而且大多数时候,女孩子剪完头发,都跟没剪似的。
唯有这么想,于颂才能心理平衡些。
回家的路上,于颂一直留意着姜与归。
他发现,姜与归原来不止对理发师有所警惕,而是对大街上身边经过的所有人,无论同性异性,都抱有警惕。
只是很难看出来罢了,她掩饰得很好。可仔细观察的话,于颂还是能找到那一丝端倪——
当跟路人擦肩而过时,她会有本能的小动作,手下意识靠近向腰后的某个位置。
于颂估计,那柄高科技匕首就藏在那里。
不过,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带姜与归出门了,为什么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姜与归这样警惕的表现呢?
自己之前的心思也太粗犷了吧!
但是细想来,也情有可原。
今天,算是第一次,于颂在周末的白天带姜与归出门。
之前,两人出门,要么是在晚上,路上没多少行人。要么是在一大早,两人去菜市场买菜,身边都是没有威胁的老头老太太。
原来,姜姜对这个世界抱有这么大的警惕性啊……
虽然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这点,但多年来战场上深入骨髓的习惯,不是轻易能够改变得了的。
于颂听说过,很多上过战场的老兵,都有战后创伤后遗症。回归和平生活后,也不能够马上适应过来的。
有的干脆无法适应,还会得抑郁症。
看来,让姜姜逐渐融入这个世界,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慢慢来,不急。自己还有的是时间。
……
回到家后。
姜与归抱着棒槌坐在客厅的窗边,一边撸着猫一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背影显得有点忧郁。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雷打不动的在练五禽戏了。
于颂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
而后,他搬来一张椅子,摆放到客厅中间,又取来一张桌布,以及梳子、剪刀和镜子等物品。
姜与归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于颂一眼,讶然道:“你在干什么?”
于颂拍了拍椅背。“来,坐这里。我来给你剪头发。”
“你要……给我剪头发?”姜与归迟疑。
“是啊,之前你不就要剪头发么。”于颂说,“现在的长度确实有点太长了,剪掉十到十五公分左右刚刚好。”
“可是——”
“别可是了。”于颂打断道,“过来坐好。还是说你怕我给你剪坏了?”
姜与归愣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
“那好吧。”
她轻轻把猫放到了地上,朝于颂走过来,坐在了于颂为她准备好的椅子上。于颂给她系上桌布。
“感觉很专业呢。”
“那是。”
于颂用梳子把姜与归的茶色长发梳顺,另一只手拿起剪刀,作势欲剪。
“喜欢板寸么?”于颂一本正经的问道。
“好啊,夏天会很凉快吧。”姜与归不甘示弱。
最终还是于颂退缩了,哼了一声。
给一个大美女剪成板寸……画美不看。
他用手指夹起姜与归的发梢部分,来来回回比量了好久,才将剪刀靠近过去,小心翼翼的剪了下去。
“咔嚓”一声。
被剪掉的茶色碎发从空中飘落,撒在地上。
棒槌屁颠屁颠溜达过来,好奇的闻了闻地上的碎发,尾巴晃了晃,又离去了。
“别动哈。否则剪呲了别赖我。”
“嗯。”
于颂继续夹起第二撮头发,比量半天,剪下。
就像对待的是一件艺术品一样。
于颂操持着剪刀,在姜与归的头上来来回回的飞舞,剪刀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剪头发,他可不想把姜与归的头发给剪毁了。
也许姜与归自己都不会在意发型怎样,但是于颂绝对会后悔死。
所以,剪刀的每一次动作,他都慎之又慎,反复确认后,才会剪下去。
恨不得是一根一根剪的。
时间慢慢流逝,残阳西斜,将一抹暖橘色投入进客厅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于颂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浮现出满意之色。
“终于搞定了!可累死我了!”
可不么,给姜与归剪个头发,比考试还累。腰一直躬着,精神也是紧绷的,能不累么。
不过好在,给姜与归剪出了心目中完美的发型——其实他只不过剪去了些许发梢而已。
“你看看怎么样,满意不?”于颂问姜姜,却发现已经好久没听到姜姜开口说话了。
惊讶的低头看去,才发现姜姜的头微微歪着,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点着残阳,轻轻的上下浮动着。
她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