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堂中,利中众文武大员们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纷纷走出来。
杨沅此时已经回到他之前所居住的太尉府的客房,但他派了人在节堂外等候消息。
得知会议已经结束,杨沅马上换了一身素净的长衫,赶往后宅。
杨福、杨寿和杨禄回到后宅,抚棺哭泣一番,红着眼睛刚刚披麻带孝,杨沅就过来了。
“叔父!”
杨福一见杨沅,忍不住拜倒在地,哀哀哭泣不止。
“起来,快起来!”
杨政对杨沅毕竟不错,见此情景,杨沅也不禁心中一惨。
他急忙弯腰扶起杨福,又看了眼一旁遍身缟素的杨福夫人,向她伸出手去。
杨福夫人已经捧了一条孝带恭敬地站在旁边,杨沅接过,系在了腰间。
他看看正在匆忙搭建的灵堂,先到已经准备妥当的灵位前长揖三礼,上了柱香。
杨福道:“叔父,灵堂今夜就能搭好,明日利中官绅就该前来祭拜了。”
杨沅点点头道:“嗯,我也是杨家的人,会在这里给大哥料理后事的。”
杨福听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坦白讲,他在父亲的羽翼之下,什么都有父亲替他做好。
如今让他单独主持一场葬礼,他也惴惴不安,生怕处理不好。
杨沅愿以杨家人的身份主持葬礼,代表杨家迎接吊唁之人,那以后也就不会抛下他们杨家不管了。
杨沅想了一想,又道:“虽然事起仓促,且我大哥已过世两日,远道的亲友来不及赶来吊唁,但这讣告也是要发的。
杨福,你明日想想,需要送讣告的人家,都不要落下了,否则反是咱们杨家礼数没有尽到。”
虽然他辈份确实是叔,但杨福五十出头了,富富态态一个身子,圆乎乎的一张脸,两撇鼠须,让他一个不到三旬的年轻人唤他“福儿”,杨沅是真张不开嘴。
所以便直唤其名了。
杨福恭声答应了。
杨寿站在一旁,很想马上告诉杨沅,利中军政大员已联名上书朝廷,请求由杨沅任利州中路御前诸军都统制,以稳定利中局势的消息。
不过,想到陈涿说,此事要先瞒着杨沅,等奏章报到朝廷再说,免得杨沅来个“三辞三让”,节外生枝,这才按捺下来。
杨家父子三人当中,杨禄身子最弱,跟个痨病鬼似的,张罗到此时已至深夜,杨禄已经蔫了。
杨沅见了,不禁轻轻摇头:“你们父子三人,轮流守夜吧。杨寿先来,杨福、杨禄,你们回去歇息。”
说罢,他忍不住对杨禄道:“凡事过犹不及,要有一个度。你既好酒,又好色,身子已经太虚了,以后还是收敛着些好。”
杨禄被关了这么久,一直没得酒喝,现在双手双脚都在哆嗦,急需灌几口烈酒才能缓解。
因此杨沅这位长辈一说先让他们父子去歇息,杨禄就想跑了。
听杨沅这么说,杨禄嘴里唯唯答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不能纵情饮酒,不能尽享美色,那我就算活得有乌龟那么命长,又有什么意思。
杨沅也看出他的言不由衷,只是自己这个长辈,顶多是个远房小叔爷。
人家的亲爹杨福还在这儿呢,怎也轮不到他替人家教儿子,只好不再多言。
……
大宋金牌急脚递,日行五百里。
不过,以川峡的地理条件,在这一区域内,一般一天一夜也就跑四百里左右。
每二十五里,设一驿铺。
军驿骑卒,策马狂奔,马颈上系有铜铃,铃鸣不止。
二十五里,好马疾驰,到了这个距离,马力开始疲惫,速度会降下来。
但,下一驿铺已至。
驿铺中的驿卒听到鸣铃声,就会直接派人骑上马,在驿站门前等候。
金、银、铜急脚递的铃声不同,驿铺派出的接应马匹和驿卒等级也不同。
等上一站的驿卒到了,直接马上交接,就像是四百米接力赛的交接棒,绝不浪费一点时间。
杨沅就裘皮儿一案的侦破结果,正式上了奏章。
同时,他还附了一本。
查办裘皮儿案,是他奉旨此去利中的原因。
但所有钦差,赴地方公干,都负有为天子体察民情、了解地方的义务,是可以就所见所闻加上所感,向天子上书的。
在杨沅附的第二本奏中,他便提及了杨政之死,潘泓岳之死。
关于这场动荡,利中军政大员一定会上书朝廷的,因此杨沅没有就此事的细节多作阐述。
他主要是分析了导致利中接连出现大事的原因,并且附上了自己的建议:
请朝廷派一位资历老、军衔高、最好是有西军背景,能镇得住一众骄军悍将的老将军,出任利州中路都统制。
依据这一标准,杨沅直接举荐了人选,首选张浚,次选杨存中。
如果仅仅担任都统制有些高官低配,那就再给个太尉的官职也就成了。
消息传回临安时,官家赵瑗正卧病在床。
他之前在宗阳宫城楼上挨了兵部郎中雷应星一记铁拳,打到脾裂。
只是这种内伤,从体表实难看的准确。
再加上皇帝从成都回来后,积压了许多必须要由他亲自决断的国事。
赵瑗日夜操劳,休养的不好,因此这内伤变成了暗疾,始终将养不好。
如今一到深秋,气候变化,赵瑗的身体愈发不好,大半时间都在卧床静养。来自钦差的密报,是直接呈报御前的。
赵瑗带病看罢,立即叫人去政事堂,把晋王赵璩、宰相沈该和魏良臣唤进了内宫。
因为天子病体不愈,赵璩被抓了壮丁,如今虽然不是监国,却也待在政事堂,为他分忧处理国事。
杨沅的密奏被晋王、沈相、魏相传看了一圈儿。
赵瑗高卧在榻上,问道:“晋王,两位相公,以为如何?”
沈该沉着脸色道:“官家,西军果然该大加整顿了。裘皮儿在自己的府邸里,被自己的女人伙同一个西夏间谍谋杀。
南郑城里,堂堂太尉、一军主帅,被一偏将作乱杀害,如此种种,荒唐之极,足见西军管理之混乱,将佐之胆大包天,太目无王法了。”
赵璩挑眉道:“所以,这何尝不是一个朝廷的好机会呢?”
魏良臣沉吟道:“只是,张浚现在正主持我大宋全国的军改要务。
杨存中则镇压三衙,并主持两淮驻屯军的补充、重建事务。
请...您....收藏_6191书1吧(六\\\九\\\书\\\吧!)
派谁去利中合适呢?”
赵瑗想了一想,道:“此二人,一个负责的是我大宋军队的脱胎换骨,一个负责的是直面北国金人的军事防御,都是至关重要的所在,不宜轻易调去。”
沈该道:“官家,大宋如欲北伐,最为可虑者便是西夏。最大的牵绊还是西夏。不先解决西夏,朝廷便不能全力北伐。而如欲伐西夏,整顿西军,刻不容缓。”
赵瑗道:“朕自然明白。你们觉得,如果让兵部右侍郎兼权直学士沈虚中去利中如何?”
魏良臣犹豫地道:“沈虚中无从军经历,往赴利中,恐难令利中悍将驯服。”
沈虚中此人是宣和年间的进士,他是累官至如今这样的官职的。
所以他虽然是兵部右侍郎,但实际上没带过一天兵,没打过一次仗。
这样的文官去统领武将,或许在禁军甚而是两淮兵中还可以,毕竟是扛着天子任命的大旗。
但是在西军……
西军只认能打的,不吃这一套。
赵璩想了想道:“那么,让张浚任枢密使,沈虚中接掌三衙,杨存中加太尉衔,赴利中节制诸军呢?”
这其中自然也有利弊,最主要的就是军制改革的重要一环,就是三衙禁军。
一个从未当过兵的人,做些行政管理工作倒是没问题。
你让他插手太细致的军务,那还不是只能被部属们蒙蔽摆布?
再一个,两淮的重建包括征兵、练兵、军力的调整、部防,军事重镇的重建……
这些事杨存中驾轻就熟,换沈虚中顶上去……
沈虚中是个很好的行政干部,可这些真的是门外汉。
众人一时计议不定,赵瑗挣扎着与他们商议良久,肉眼可见的疲惫下来。
赵璩见状,忙让大哥先行休息,他与两位宰相回政事堂再做计议,有了稳妥的办法再来请示皇帝。
不料,第二日利中军政大员联名奏章便报到了临安。
奏章上详细说明了潘泓岳因何作乱,杨太尉如何被杀,他们又是如何迅速夺回城池,稳定了利中局势。
因为是联名奏章,陈涿生把所有署名人的功劳都不厌其烦地提了一遍。
其中重点提到的就是杨沅的功劳和时寒的功劳。
最后,便是利州中路所有军政大员,众口一词请求官家,委任杨沅接替杨政军职,节制利州中路。
赵璩看罢,轻轻一拍额头,着哇,我怎么没想到可以让杨沅身兼二职?
亏得利中文武大员们提醒了我。
沈该看罢,却是长眉微微一皱,隐隐有些不安。
杨沅昨日上书,一副公心模样,向朝廷请旨,派遣一位能臣镇守利中。
今日,利中文武大员便异口同声地向朝廷举荐杨沅。
这其中……
作为一个文臣,对于武将,他有着本能的防范心。
武将并不意味着只是军伍中成长起来的将领,而是泛指一切掌握着兵权的将领。
不管他是什么出身。
他是进士出身也好,武人出身也罢,皇亲国戚、没卵子的太监……
不管他原本是什么身份,只要他兵权在握,拥有了造反的本钱,那就必须防范。
何况,杨沅此时正在南郑城,他和南郑文武大员们难道没有商量过如何善后?
如今这一唱一和的,给谁看呢?
魏良臣比沈该的对外态度更加激进一些,所以对杨沅也就更欣赏一些。
饶是如此,他同样感觉不安。
他也认为,所有执掌兵权的人,都该加以防范,防范他不可节制的那一天。
不过,他倒不认为刚刚赴潼川府上任一年的杨沅,有这个能力拥兵自重。
他担心的是,杨沅好大喜功,自以为可以节制利中诸军,更顺利地完成朝廷的整顿西军计划。
可实际上,反被那些利中兵痞所利用。
杨沅资历太浅,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
利中的文武大员们众口一词拥戴杨沅,只怕就是担心朝廷派一个他们糊弄不住的重臣过去,以后不能为所欲为吧。
一念及此,魏良臣与沈该两位宰相算是殊途同归了。
他们心中都打定了一个同主意:“杨沅,不可兼任利中之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