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名字
陈先生并未告诉长平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会是什么事情,陈先生足智多谋当称军师,想必就算不是让天下为之震动也定会让王朝抖上一抖。
两兄弟两夜叫来董超一起商议大事,直将整个江南之地大大小小山头全部算了一个遍才得出来一个计划,先从此处开始,一步步扩张,一步步蚕食其他势力,朝廷就算忌惮也不会同时对付派出去的这些兄弟这么多大小山头,但等到真正想收拾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其实这些山头根本就是一个头领。
想想那时候整个江南起兵的画面,又该是何等气派?
这一商议,一直到天将明时候才罢休,陈先生一夜未睡,索性不睡,一直将十八条好汉每个人的去处安顿下来才算是作罢。
休息两日,第三日时候火焰山便人去楼空,只剩下寥寥几十个看守木道寨的弟兄,这其中自是落不下长平三兄弟与才上山入了伙的花豹子,还有一个夜夜做新郎的张豹。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头领都领了任务下了山,唯独我花豹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实话说了吧,三位兄弟心中究竟怎么想的,莫不是看不起我本事?”
目送诸位大小头领下山之后,花豹子实在揣不住心里暴怒脾气,连吃三碗酒怒气冲冲的找到长平三兄弟。
“有些话我们直接挑明了说好,倘若是你们觉得我花豹子在此山寨根本没多大用处,那我立马便携了家眷就此下山,再不打扰。”
正在聚义堂商量事情的三兄弟闻言之后啼笑皆非,陈先生面带笑容,董超捧腹大笑,就连长平亦是连连摇头。
“哥哥你何必如此激动,派他们出去是因为那些事情最适合他们做,若是连哥哥你都派了出去,你花豹子的名头朝廷谁人不知?到时候恐怕我们的计划还未完成哥哥你便被官兵针对一锅端了,我们做的决定肯定有我们自己的考虑,倘若哥哥实在觉得这样整日里吃喝玩乐闲得慌,那我们现在手头还正好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思来想去,哥哥你去最合适。”
花豹子瞪大眼睛连忙问道:“何事需要我来出力?三位兄弟只管说便是,我家妻儿老小是你们救回性命。我花豹子可不能让人说我知恩不报。”
三兄弟听完倒是越发敬佩起这表面滴水不漏实际上也是性情中人的教头。
“最近我们听闻百里外中阳镇来了一伙蕃僧,在此镇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官兵都拿他们没办法,我们寻思着这伙人会不会是金人派来江南的奸细,如果哥哥愿意的话,就请哥哥下山,看看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不论是不是金兵派来的奸细,只要是为民除害,总是好的,只是听说那群蕃僧武功高强,哥哥此番去了还得小心一点为好,至于我兄弟三人,陈先生在此火焰山负责发号施令,董超大哥则快马前去北方了解如今金兵最新动向,我也得下山一趟寻访一些事情。”
两日之间便将山寨所有人的任务都分配的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立求做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用处,这乃是在曾经当过将军的董超与足智多谋的陈先生商量下定出来的提议,至于长平,原本是打算四人留守山寨,只是长平实在不喜欢兄弟们在外面拼命,自己却在家里享受,故此定出来的计划,他打算下山趁着还有大半年时间继续寻访一次木道子,反正山寨有陈先生坐镇,几乎用不到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山寨被其他官兵或是山贼进攻,毕竟大部分高手都派遣了出去,只是陈先生却丝毫不担心,说就算有那个时候,自己也有应对计策,长平这才放心下来。
千辛万苦来了江南,原本想带着兄弟们打一番天下,倒是没想到踌躇满志的自己却成了最安逸的一个,这也让长平不得不感慨,人要成就大事,身边还必须得有一个陈先生才行啊。
长平下了山,方圆百里之内已全部都是火焰山木道寨的地盘,回忆起当初亲手端了野猪林黑风寨这个江南地那时候最大的土匪窝,倒是没想到这才隔了多久自己就当上了山贼头目。
果然是世事无常。
“听说了没有?金兵就要快攻破襄阳啦。”
再一次客店小小休息时候,长平又听到了茶余饭后对北方战事的议论。
听到的版本已经不下十个,但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又有谁说得清呢?不亲眼去北方看一看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也许我应该趁这还有大半年时间回襄阳一次,再回临安府去看一看,襄阳还有当初的年轻将军,还有那家客店,也还有那个曾无数次梦见过的女子,临安府有那位当初十里相送的官人,有呼延豹,还有混江龙三兄弟,如今还多了刘秀刘怡两兄妹。
正当长平走神时候忽闻前方闹市街头一阵打斗声。
“又打起来啦,哎呀,真的是,一天吃多了饭没事干总喜欢斗上几个回合,这两个厮真是抽风了。”
他听掌柜如此说的时候也好奇起来,只因为听那兵器打斗的声音便知武功不凡。
而今长平还是整个江南的通缉犯,故此下山时候仍带着斗笠,去那闹市街头一看,只见一个光着膀子手持棍棒的年轻汉子正跟另一个衣裳整齐,手里拿着双锏的年轻人拼的正欢,招招要命却又招招要不成命。
连着看了二三十个回合,以长平如今武功也自是能轻而易举看出来两人交手时候的漏洞。
正看的欢时候,忽闻马蹄阵阵而来,直接冲开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人群以及小贩,那马车上有一青裙女子正大声惊慌失措道。
“让开,快让开,脱缰啦,马儿脱缰啦。”
这声音来的如此突兀,直喝开围观这棍棒二人的百姓,马儿高高跃起前蹄,直对着原本正酣斗此刻却不约而同愣住的二人头顶踩了下去,马蹄上有马蹄铁,这般力道踩下去怕是要脑袋瓜子开花了。
“武功好有什么用,只是在这闹市街头比斗,跟闭门造车有什么区别?”
长平不禁嘀咕两句。
“真正的高手,那都是从厮杀中蜕变出来的,没经过几次死亡又有谁敢说自己是高手呢。”
将右腿往后一步,左腿微微踏前,原本并不想参合这种事情,只是在这愣住酣斗的二人怕是没经历过如此危险场面,倘若再晚一点点定要丢了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长平两手迅速握住马蹄,一番发力,又动用几分内力,只见那脱缰的马儿与后背上的青裙女子齐齐被这一手强行调转了即将斜斜摔了下去。
“啊……”
马儿嘶鸣,女子亦是放声惊叫,只听闻轰隆一声响,马儿侧翻在地正口吐白沫不得动弹,而那青裙女子已是被速度丝毫不慢于马儿摔倒的长平两手托住不至于也侧翻下去。
人群中一片寂静,见过力气大的,却是没见过力气如此恐怖直接将脱缰的马儿直接摔倒的。
足足愣了有三个呼吸时间才反应过来,街道两旁响起叫好的掌声,青裙女子惊魂未定,而那两个方才才酣斗的年轻人也才回过神来。
长平放开托住女子的手,冲那两个年轻人道。
“以后打架应该选择别的地方,在自己家小院里也行,在无人问津的地方也行,实在不济便是房顶上打也行,方才若非百姓散开的快,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你们二人差不多已经被官兵押解着去了官府了!当街打斗,知不知道这是触犯了大宋律法?哗众取宠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干的比较好。”
长平倒是的确有些生气,只因方才若是再晚了半分,怕是就算不出人命也定要伤了不少人。
这般好言提醒谁知并未让那二人感激,反而那手持双锏的年轻男子却是直接冷冷道。
“我们在哪儿打架关你这厮什么事情?不喜欢看走远一点便是,还请你不要说什么哗众取宠这样的字眼来侮辱我二人,也莫要以为你摔翻了这脱缰的马便有资格对我兄弟二人颐指气使,方才我二人只是有些惊讶没反应过来而已,否则我手里的双锏早就将这马开膛破肚,哪儿还有你这厮什么事情?”
“随便你们怎么说,总之以后自己行事心里有点分寸就行。”
长平倒是没想到这人虽然衣冠楚楚,却如此拉不下脸来吸取教训,这样的人,练武就算练一辈子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呢?
当即便离开这方才大显身手的街道,只是那青裙女子却是不放弃,连连道歉之后更是要请长平吃一碗酒才肯罢休。
“吃酒就不必了,小姐若是想骑马,以后应该选择宽敞的地方才是,免得伤了无辜老百姓。”
那青裙小姐一阵尴尬,好在并未像之前那双锏男子蛮不讲理,只说了三声谢谢,谁知长平不过又才踏出几步又被这青裙小姐追了上来。
“小姐可还有什么事情?”
“恩人,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去我府上一趟。”
“再帮一个忙?”
长平有些诧异,倒不会觉得这姑娘得寸进尺,只因这女子说话时候局促不已,双手捏着衣摆俏脸通红,想必不是要紧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如此,当即便低声道。
“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就是,只要我能帮的上忙,而且我现在并没有别的事情,兴许能帮助你一二。”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边吃边说如何?”
“……”
“也行。”
才吃过东西,又要吃东西,不过长平倒是知道如果二人当着闹市街头谈事情难免有些不便,毕竟别人再怎么也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难免影响不好,当下便寻到一处酒家找了个安静位置坐下,又让店小二将饭菜拿来上了一壶清茶才开始听这小姐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姐也是本地大户人家,她说的事情倒不是为她,而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姐,说她那位表姐姿色自是人中凤凰,原本前几年家中便定下了一门亲事,无奈那女子自幼不喜欢女儿家的针线刺绣,反而喜欢江湖的自由自在,前几个月更是直接悄悄离家出走,好在体验了一番江湖险恶之后终于是安然无恙回来,只是回来之后却不知怎的突然后悔了那门亲事,死活不嫁,男方家里亦是有权有势人物,她父母不知为这事儿暗中哭泣了多少次,她却是以死相逼,男方家里终于沉不住气,最近开始频频派人上门找麻烦,派来的人也是武功高强的好手,府上庄客无一人能拦得住,家中家具亦都被那高手打砸不少,报了官也无济于事,此事原本就是女方理亏在先。
方才得见了长平两手拉翻脱缰马儿的本领,她寻思之下才有了这个主意。
“你想让我去你表姐家里帮忙?”
长平也明白了这姑娘来意。
“这件事情恐怕我不能答应,倘若是你表姐家有理此事倒还好说,只是你也说了是你表姐悔婚在先,而且男方家里亦是有权有势,这么大的事情男方势必不愿意丢人,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不为过。”
“恩公,求你一定要帮忙才好,我与我表姐自幼一起长大,我知道她的性子,她若是不愿意的事情谁勉强都没用,更何况其实那男方家里并不就是像你想象的那么好,我那个未来表姐夫本就是个花花肠子,还未成亲便弄大了好几个姑娘的肚子,若非垂涎我表姐美色也决计不会如此,原本我是打算去最近名头最大的那个木道寨寻求那群好汉帮忙,谁知居然才到这里便马儿脱缰,能遇见恩公也是缘分,还请恩公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姑娘说至激动处更是泣不成声,好似如今情况已迫在眉睫。
长平却不禁哑然。
而今山寨名头大是不错,在陈先生的安排之下短短几个月名声鹊起口碑良好,只是没想到居然连这种狗血的事情都开始找上了木道寨。
“你既然要去火焰山,那你去就是,我也听说那山上一伙好汉平日里仗义疏财甚是豪爽,你有求于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推辞,为何一定要找我呢?”
“因为恩公给我的感觉一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更何况此番出来我是瞒着家里爹娘,现在世道这么乱,能不能到的了火焰山还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表姐的事情迫在眉睫,我却是耽误不得了,以恩公你的功夫,想必火焰山的好汉们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你,倘若恩公你不答应,我就……我就……”
大抵是实在想不到任何可以威胁长平这个事不关己之人的办法,青裙小姐说至最后竟是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若不答应我就哭,我就说你欺负我,外面这么多人,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解释。”
“这……”
长平不禁一阵头大,真是什么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又心道即便自己不帮忙,这女子怕是也要上山寨,既然如此,何苦还要麻烦陈先生呢?
当下便匆匆结了饭钱,又与这青裙姑娘上了路,日落黄昏时候才到一处大庄园,这女子看来到这里已经是熟客,下人恭恭敬敬,却又多看了长平两眼,大抵是这种带着斗笠遮面的人很少见,故此有些好奇罢了。
才进这庄园便觉愁云惨淡,庭院内花盆被打砸了好几处,石凳掀翻几座,便是门前一副对联也给人划的不像样子。
府上庄客已经走的差不多,敌不过那前来寻麻烦的高手,自是没有脸再待下去。
分别见过两位眼眶红肿的男女老人之后,长平才真正见到了那位出了江湖一趟便死活不嫁的小姐。
看其模样怕是也哭了不下好几次,躺在床上两眼空洞无神,但长平的眼睛却放在了小姐地上的痰盂里,里面有几颗青果果核。
寻常人注意不到,他确是看的清清楚楚,青果这东西酸涩无比,便是再馋的时候也无人愿意吃,又更何况是一位自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通常吃这种东西的只有一种人,那便是怀了胎的女子。
难道这女子出了江湖一趟竟是珠胎暗结?难怪如此死命不嫁。
“表姐,我找来了一个高手,这次这个真的是绝顶高手,有他在,那洪教头怕是再也不敢上门来找麻烦啦。”
本以为那床榻之上的小姐会说一句话,长平却是没想到她依旧双眼空洞。
“黄小姐,你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出去,让我单独与你表姐说几句话?”
长平轻声道。
“只是说话,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这……”
青裙女子有些迟疑,虽说是请来的高手,不过自己表姐好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能带着一个陌生男子入闺房已是破例,又怎能随便留下他一人呢?
“静儿,你出去吧。”
床榻之上的女子开口。
“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黄静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着牙规规矩矩退出房门,并将闺房门带上。
床榻之上的表姐并不看长平一眼,只是盯着床上的被褥两眼空洞。
“大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长平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小姐喜欢吃青果?”
“不喜欢。”
“不喜欢却还要吃这么多,小姐若是继续如此茶饭不思下去,怕是要一尸两命。”
“你看出来了。”
床榻之上的女子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才是淡淡苦涩。
“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宁愿死也不嫁了吧?嫁过去只会丢我们家的脸。”
“我明白小姐的心情,我只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
这个他说的是谁已经是不言而喻。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他分心。”
“他在做很重要的事情?”
“他在前线抗击金兵,我如何能在这时候跟他提儿女情长?更何况你知道,打仗每天都在死人,也许他说不定哪一天就死了,我不想让他连个子孙后代都没有,再看看如今的江南,跟北方比起来,我越发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也只有那些敢于为了国家而去拼命的男人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而躲在后方享受安宁的这些人,在我看来,根本不配。”
长平苦笑:“小姐你这话却是连我都一起骂上了。”
“你要是自己觉得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如果你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还是那句话,我宁愿死都不会背叛他。”
“好气魄,如果那个男人知道你如此忠贞于他。想必在战场上也能多杀几个金兵,小姐你可知道我原本不想参合这件与我无关的事情,不过在知道你是军人家属之后,我突然打算不遗余力的帮助你了,你的这件事情我帮你解决。”
“呵,你帮我,你怎么帮我?你可知那洪教头是什么人!”
“不知,我对这地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我只知道你的男人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你不应该受到如此待遇,我打算在去北方之前做最后一件事情。”
长平道完这句话,淡然起身。
“你想做什么?”
小姐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长平笑道。
“我替小姐你出一口气,也算为你的男人出一口气,我敬重他是一个军人,也敬重你是一个军嫂。”
“你这么做是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送死的事情我经常干,可我活的好好的。”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江南所有大大小小山头门阀势力同仇敌忾同气连枝的时候,那时节你自会知道我的名字,天下人都会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