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殿，群臣的目光全部都落在裴炎身上。
武后一句“辅政大臣”，让裴炎连一丝退缩的余地都没了。
一时间，裴炎的脸上满是犹豫。
群臣心中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这种抉择好在不用落在他们身上。
武后说的是有一定的道理，不害怕不心虚，皇帝为什么不敢让杨嫔入殿。
但，皇帝说的，也更加多恢宏大气。
这里是大朝的地方，又不是审案的地方。
凭什么让一个有罪的妃嫔入殿。
更何况皇帝和武后的一番交锋，里里外外的东西，群臣都听的很清楚。
武后明里暗里都在指皇帝和巫蛊案有关，但是皇帝却是直接反驳，若是杨嫔构陷怎么办？
谁都知道，皇帝虽然如今是天下之主，但天后更在皇帝之上。
杨嫔构陷，构陷谁，自然是构陷皇帝。
谁能让杨嫔构陷皇帝，只有武后。
话说到这里，母子之间的嫌隙和斗争已经清晰的浮现在群臣眼前。
很多人一时间甚至都弄不清究竟谁对谁错。
但现在，这个弄清楚对错的职责，落在了裴炎身上。
裴炎一时间无比犹豫，武后的话他听的很清楚，巫蛊之案竟然和皇帝牵扯上了关系，这的确是自古前所未有的。
但李显说的也有道理，杨嫔脱离皇帝掌控已经有一阵了，若是有人教唆杨嫔构陷皇帝，也是绝对可能的。
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武后。
毕竟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武后的人搞起来的。
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怀疑武后要搞事，如今不过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而已。
冷静下来，裴炎认真思索。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断然做不出什么和构陷有关的事情来。
皇帝什么性子，武后什么性子。
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武后在构陷皇帝。
想清楚了这一点，裴炎顿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今日是五月十五，后日是五月十七。
五月十七，先帝灵柩返回长安。
从明日开始，不，从今日开始，朝野上下都要为返回长安做最后准备。
谁都没有心思去顾及别的。
一旦返回长安，皇帝的权利将会大增。
在长安那种陇西权贵满地的地方，武后的权力将会被极大的压缩。
这种情况下，武后想要阻止权力的滑落，那么就只有一個办法，那就是延缓回长安的时间，甚至直接从皇帝手中夺走权力。
就像是现在这样。
……
想通了一切，裴炎神色肃然的站了出来，对着金阶之上认真拱手道：“陛下，天后，杨庶人，罪人也，其罪已定。
若有反复，不过狡辩而已。
按朝制，内侍监囚禁，若有审核，报皇帝知，今日大朝已毕，有事，请私下报于皇帝。”
稍微停顿，裴炎侧身看向群臣道：“巫蛊之事，皇家隐秘涉及颇多，皇帝若觉需朝臣所知，自可召集群臣，若皇帝认为不需朝臣所知，则自行处置便可，一介罪人而已，生死随意。”
殿中群臣诧异的看向裴炎，神色不知不觉间已经肃然起来。
裴炎的话透露出几个意思。
首先，杨嫔已经被明诏废为庶人，囚禁掖庭，哪怕诏书是刚刚下达，她也没有入乾阳殿面君的资格。
其次，巫蛊之事，大体已决，剩下皇帝自行处置便可，无需朝臣知晓，而且这种事情，知道的太多也不是好事。
最后，一介罪人，就算有什么隐秘，又会牵涉到谁，死了也就死了。
就比如当年的王皇后，最后还不是被武后残杀于掖庭之中，朝中群臣谁又真正关心过。
换而言之，谁敢真正关心。
裴炎一句话，殿中即便是有些心思的朝臣这个时候，也迅速的收回了迈出去的半只脚。
裴炎为辅政大臣，他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殿中半数朝臣便俯首认可。
“善！”李显满意的点点头，抬手道：“退……”
武后听到这里，眼神一厉，右手轻轻抬起。
下一刻，一道人影已经直接从外面扑了进来，凄惨的哀嚎道：“陛下！”
李显愣了，群臣愣了。
就见一身黑色齐胸襦裙，浑身狼狈的杨嫔，就这么的从侧殿门口扑了进来。
站在那里的守卫竟然没有丝毫阻拦的放了进来。
武后眼角闪过一丝冷嘲。
朝制，规矩，那些不过是她需要的时候，才会玩的花样，当她不需要的时候，这个花样就没有玩的必要。
“陛下！”杨嫔有些狼狈的扑倒在地上，伸起手想要抓住李显，满脸恳求。
李显终于反应了过来，看向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的侍卫，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微微摆手，李显说道：“爱妃起身吧，收拾一下自己，不要太难看了。”
杨嫔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浑身上下的狼狈就不提了，甚至就连衣领都……
杨嫔赶紧收拾衣裳，收敛悲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李显平静的开口道：“爱妃，集仙殿的事情，你昨日对朕和裴相，还有武后说，你一无所知，今日，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杨嫔脸色一愣，神色随即有些难看起来，但她还是很认真的福身道：“敢问陛下，可是将臣妾罢为庶人，然后将臣妾父兄流放了？”
李显脸色微微阴沉，随即轻轻一笑，说道：“看样子，是有人将圣旨告诉给了爱妃，可真快啊！”
殿中群臣神色微微一变，他们都是政坛老手，不少人都做过地方县令刺史之位，刑名之术自然并不陌生。
尤其殿中还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看的更加清楚。
无非就是有人在皇帝下达圣旨的同时，私下见到了杨嫔，告诉了她圣旨的内容，同时让她想办法说些什么，从而自救。
很多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仇宦的身上。
历来天后临朝，仇宦都在皇后身侧伺候，但今日，他却奇怪的没有。
原本群臣被巫蛊之事吸引了注意，如今一来，明显是仇宦这个老狗在叫弄风雨。
李显随后看向杨嫔，温和的说道：“你的事情，朕和裴相他们说过，朕相信你是无罪的，也相信必然是别人栽赃于你的……”
“陛下！”武后突然打断了李显，语气冷冽的说道：“我们还是听一听杨嫔究竟要说什么吗？”
李显轻轻一笑，侧身道：“母后，朕相信，若是朕的这番话不说出来，杨嫔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珠帘晃动，武后深深的看了李显一眼，她终于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他远比自己原本所想的要更加的精明。
“你就算说完又能怎样，她还不一样是要被废为庶人囚禁别院。”武后轻轻冷笑。
杨嫔的脸色这个时候不由得微微一变。
李显摇摇头，不客气的说道：“母后怕是忘了，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废之后，即便是别院另居，也有重新见到父皇的机会，重得宠爱，如今儿臣明知她是冤枉的，如今不过是暂时委屈于她，他日必定为她洗刷冤屈，重归后宫。”
“李显！”武后顿时无比愤怒的看着李显。
李显后面说的那些她都没有听到，当李显提及到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时候，武后就已经炸了。
便是武后都没有想到李显竟然和她撕破脸到这个地步。
李显毫无惧色的看着武后。
武后今日三番四次的突袭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权。
杨嫔是武后手里的棋子，李显如果不摆出一副和武后硬扛的架势，如何会让杨嫔回心转意。
武后压制住愤怒，转头看向杨嫔，目光冰冷的看向杨嫔道：“杨氏，你说，伱之前是怎么和仇宦说的，只要你现在说了，本宫即刻赦你无罪，你的父兄也就不用再流放。”
“哗”的一声，武后的话说完，杨嫔还没有怎样，群臣已经乱了。
武后这是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揭破了，就是她给了杨嫔别的许诺，这才让杨嫔准备开口的。
杨嫔这个时候已经迟疑了起来，皇帝已经答应她日后帮她洗刷冤屈，有了他这一句话，杨嫔日后便是在掖庭也不会难过。
现在她还有必要去构陷皇帝吗？
“母后，蕃州不算流放。”李显平静的看透，侧身看向杨嫔，说道：“有王叔在蕃州，白衣之身也是可以为朝廷效力的。”
李显一句话，杨嫔不再犹豫，立刻跪了下来，沉声道：“陛下，臣妾无罪。”
说到这里，杨嫔已经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朕知道你无罪。”李显轻叹一声，说道：“也知道你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但朕的几个妃子你也是知道的，皇后和郑妃有孕，这种东西躲还来不及，高妃性子高傲，根本不屑于接触这些东西，宫里还有谁诬陷你，总不能是……”
“仇宦！”武后直接出声打断了李显，她不能再让李显说下去了。
仇宦立刻站了出来，从怀里取出一份供纸，然后开口道：“老奴这里有一份供词，是杨嫔亲自所说，还有她的签字画押。
杨嫔坦白承认，集仙殿的巫蛊是陛下弄出来的，其意在于诅咒天后，而为皇后。”
仇宦一句话说完，整个乾阳殿完全的静谧了下来。
什么，怎么回事，皇帝诅咒太后？
怎么成了皇帝诅咒太后，不是杨嫔诅咒皇后吗？
群臣一瞬间全部愣了。
武后微微摆手，下一刻，两名内侍已经抬着一只黑色的箱子从外面快速的走入，最后直接将箱子抬到了殿中。
箱子被直接打开，一只穿着黑色翟衣，带着凤冠的诡异布娃娃就那么平放在箱子。
布娃娃身上还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面没有字。
也看不清究竟是皇后的样子，还是武后的样子。
所以可以是皇后，也可以是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