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迷多久了?+
“九天九夜:如果不算在亚空间里的那段时间的话。”
+差不多了,准备进行最后的唤醒仪式吧,但要小心些,他应该还没熟悉自己的新力量,精神和身体也都没有准备好:可惜我们没有更多的盈余时间了,毕竟再等几天才是更稳妥的举动。+
“但你不会等的,对么?”
当他终于脱下了那件在尼凯亚的闹剧中,被风暴扯得四分五裂的老朋友,又为自己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黑色修士长袍之后:掌印者觉得就连自己喉头里发出的声音,与之前相比,都变了不少。
更年轻、更富有活力、更加具有宝贵的理性与……侵略性?
也更加的冷了。
他希望只是袍子的原因。
掌印者晃了晃头,将这些无关紧要的担忧抛到一旁:也许是在这些天来,忙着为尼凯亚浩劫的巨大损失收拾烂摊子,掌印者总觉得自己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仿佛脑海中的某个声音在向他怒吼,他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和一个原体有关……
原体,会是谁……
+没错。+
再一次的,人类之主的声音打断了掌印者的思考。
帝皇点了点头,但他看向掌中文件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在这份文件的最下方,赫然书写着禁军之首瓦尔多的名字。
+毕竟我也不敢保证如果放任他再沉睡几天的话,亚空间中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你知道的,荷鲁斯在我们的计划中是最重要的,只要他的忠诚没有动摇,事态的发展就会在我们的预料之内。+
“但倘若反过来的话,恐怕是你也会奈何不了牧狼神吧?”
+最糟糕的情况下:是的。+
帝皇没有否认,而掌印者则是敏锐地发现,当帝皇提及他的首归之子时,在人类之主最为隐秘的眼角处,一抹情感转瞬即逝,如此虚无却又如此真实。
那是独属于荷鲁斯的宝物。
马卡多暗自叹了口气。
那是帝皇对荷鲁斯的爱:两百年来始终不曾磨灭,甚至不曾有哪怕一星半点地变质的爱,是其他的帝皇血裔们,即便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独一无二,因为它只为荷鲁斯而存在。
帝皇也许会信任多恩,也许会尊重可汗,也许会在内心里赞扬基里曼的乐观精神,或者在明面上欣赏莫塔里安与他相似。
他会将摩根视为原体中唯一能与他并肩前行的战友,会将最重要的秘密交给卡利班的庄森,他愿意将帝皇之子这种拥有特殊意味的称号赋予福格瑞姆的军团,他甚至几次三番的鲜明透露,伏尔甘会是他唯一的遗嘱见证人。
但所有这些信任、尊重、赞许与战友情谊,都远远不及荷鲁斯从帝皇这里得到的东西。
他得到了帝皇仅剩的爱。
帝皇将他四万年的丰沛情感作为石坛上微不足道的祭品,献祭给了人类文明的伟大复兴后,他又将所剩不多的柔软,尽可能的泼洒在了整个人类种族的身上,确保他能够成为【人类】的帝皇,而不是堕落从【某些人】的帝皇。
这很重要。
而在诸如此类的一轮又一轮的筛选过后,人类之主内心中真实的情感,早就已经少之又少了,但就是这比世间的一切财富,都更为宝贵的珍藏,荷鲁斯只用了区区三十年就得到了。
总有人说,帝皇只用了三十年的时间,便影响了影月苍狼之主将近两百年的人生,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反过来思考:荷鲁斯也仅仅是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就打动了一位活过了至少四万年的现世神祇,并从他这里获得了真情。
两相对比之下,后者才是如白骏过隙般的奇迹。
也许,荷鲁斯不是是帝皇为自己选择的战友,也许,帝皇的遗嘱上不会出现他的名字,也许,牧狼神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都得不得不受困于他的基因之父,在背后悄然搭建起来的权力架构。
但不可否认的是,荷鲁斯是帝皇如今唯一还爱着的人:还爱着的那一个个体。
与之相比,马卡多与瓦尔多不过是志同道合的家仆,禁军的万夫团不过是最趁手的器物,原体的地位虽然更高一些,但也难逃趁手工具的命运:无论他们在表面上得到的优渥是如此之多。
掌印者看得清楚,他知道摩根也同样看的清楚:大约就是在冉丹战争的最末期,在帝皇凭借着蜘蛛女皇的手掌,让她亲手杀死了一位堕落的兄弟后,摩根就已经看清这个无情的真相了。
自那以后,蜘蛛女皇在帝皇的面前倒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因为她很清楚,她在自己的父亲这里得不到任何的真情实感,她能得到的只有一场公平的交易,一场由帝皇占据主导的交易。
由帝皇担保公平的交易。
摩根要作为助手,作为人类之主最趁手的原体工具,又或者再好听点说,作为帝皇子嗣唯一能成为他的战友的人物,去帮助他解决那些也许至关重要,但不值得帝皇亲自去做的事情,在人类之主的伟大宏图中,成为一个突兀,但却越来越显赫的砝码。
与之相对的,只要她不尝试去解开脖子上的镣铐,如自己有脱离帝皇控制的风险,人类之主便允许他的女儿带着镣铐起舞,享受在眼前的繁华崩坏之前,那看似无穷无尽的自由。
摩根大可以成为银河中最跋扈的帝姬,或者肆意插手人类帝国的未来,将至少银河的一部分,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即便她有一天真的突发奇想,建立一个与泰拉分庭抗礼的军事集团,倒也在人类之主对她的容忍范围内。
没关系。
反正:帝皇不在乎。
这不过是他的女儿在戴着镣铐起舞了太长时间后,因为脚趾酸软而有了脾气,为了安抚她,帝皇随手抛出的一颗糖而已:摩根不会因此而心怀更多的感激,帝皇也不会因此而更加信任她。
这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之前的战帅事件中达到了巅峰:摩根可以搅风搅雨,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让帝皇变得下不来台,而人类之主也并不会因此而生气。
但相对的,即便蜘蛛女皇拉到了所有的选票,即便她有能够逆天改命的能量,让荷鲁斯亲自开口支持庄森的战帅企图,但她也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帝皇只会让荷鲁斯接过他的权柄。
马卡多对此很清楚:人类之主在事后曾和他透露过,如果荷鲁斯成不了战帅,那帝皇就会临时再设立一个更高的官职,然后再给他心爱的荷鲁斯放上去,并将他走之后的银河交给影月苍狼之主。
无论如何,能够为人类之主牧守银河的,就只有牧狼神。
没有理由。
如何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荷鲁斯是帝皇现在唯一爱着的人。
这不同于器重与欣赏,也不同意对于庄森和多恩的信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之主对于雄狮的忠诚从无怀疑,他对庄森的信任是超过了荷鲁斯的,但他绝对不会把战帅的位置交给庄森。
或者说,他绝对不会将他亲手打下的银河,交给庄森来监管。
就连帝皇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反而是听他抱怨过此事的马卡多,有了些旁观者清的思考。
说来也简单,这就像是那些古代的帝王,或者是其他打下了基业的一代目一样:他们也许会格外欣赏自己的某个部下,又或是某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后辈,原因将大多数权力交给他,甚至将他的地位放置在自己的亲生子嗣之上。
但话又说回来:无论他对外人有多么的信任且亲近,但只要这位帝王有着亲生的儿子,一个与他关系和睦的后代,那么,哪怕他的儿子再怎么平庸,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保证,在他死后,坐上这个宝座的,只能是他的儿子。
人类的历史上从来都不缺少像这样的案例,某些长期进行封建制的国家更是如此,君主不惜杀掉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宁可冒着国家动荡甚至倾覆的风险,也要让他前途未卜的子嗣接过王冠:这和帝皇的选择不是很像吗?
那么,事情说的简单点。
无非就是:除了荷鲁斯,其他的原体在帝皇心中不过都是……
马卡多没有再想下去。
但在他的内心里,还有一个问题正在回荡着。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荷鲁斯这么特殊?
因为那三十年:这并不是能解答所有问题的答案。
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无论是父子相处的三十年,还是帝皇在身着珍珠白色盔甲的荷鲁斯上看到了某些故人的影子,都无法解释他过于古怪的行为:除非,答案并没有潜藏在现实宇宙里。
“……”
掌印者沉默了:他为了脑海中的一段留言而沉默。
而这段留言,正是过去的掌印者留给了现在的掌印者的:说的再具体一点,这是马卡多在上一次因故想起黑暗之王的存在,并配合帝皇抹去相关记忆的时间里,随手写下的一些思考路线,留给下一次想起了黑暗之王的自己。
话语也很简单,马卡多甚至可以在内心中默念出来。
——————
“世人皆能看出,帝皇对荷鲁斯的处置是有些不当的,他将太多的筹码集中于牧狼神一身,如果牧狼神出现闪失,那么帝皇的整个计划都会开始全面的崩溃:这并非是他会犯下的低端错误。”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帝皇如此笃信牧狼神?或者说,在牧狼神和人类之主间,到底存在着什么独特的关联:强大到让帝皇能够枉顾现实宇宙的规律,能够让他的计划存在如此致命的缺陷?”
“我们不知道。”
“但,也许我们该问问自己。”
“如果,如果我们想尽了现实宇宙中的一切办法,都没能勘破荷鲁斯在帝皇心中的隐秘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将我们的目光从现实宇宙中离开呢:去观察一下帝皇与荷鲁斯在灵魂中的秘密,看看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联系。”
“去亚空间看一看。”
“去混沌的阴影中看一看。”
“去黑暗之王的角落里,在它空荡荡的王座面前,也许有着答案。”
“未来的掌印者: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变得焦急了,那你就应该着手应对它了,但你不能违抗帝皇对你的记忆清洗,暂时忘掉黑暗之王对你有着好处,尽管这意味着你无法亲自动手,去调查荷鲁斯与帝皇在亚空间的秘密。”
“也就是说:也许你应该找一个能够帮助你的盟友。”
“一个在能力、人品与共同目标上都信得过的盟友。”
“截止到我写下这些话为止,我并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
“希望你已经找到了。”
“最后:祝我们好运吧。”
——————
“盟友。”
掌印者咀嚼着这个词。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现在的掌印者是知道答案的。
虽然未必是标准答案。
马卡多摇了摇头,将这段话语在内心中稍作修改,随后便塞回到了记忆的海洋中,不过并没有塞回到要被清除的那一部分,而是秘密的藏在了最深处,保证新编写的留言永远都不会消失。
不过,稳妥起见,他待会就该去见见他的那位盟友了。
想到这里,马卡多将目光递向了他的主君:人类帝皇正以前所未有的专注,仔细地检查着自己手中的这些文件,还时不时地向马卡多发出问询,做最后的保证。
毕竟这事关一个军团的命运。
+舰队出发了么?+
帝皇没说是哪支舰队,但这点小瑕疵无关紧要:自从人类之主动用他的伟力,将尼凯亚重新固定到现实宇宙的轨道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天的时间,而自从他的命令能够再次于现实宇宙中传播时,帝皇就下达了死命令,不允许尼凯亚星系的任何船只私自离开。
禁军几乎是倾巢出动,确保这道命令得到了最彻底的执行:所有的船只都被勒令留守,星系两侧的曼德维尔点被用从泰拉带来的科技临时封闭了,亚空间中徜徉着帝皇的目光,任何有能力的星语者则被恭敬地带走了,他们在此之前传出的任何有关于尼凯亚的外界通讯都被视为亚空间的扭曲杂音。
一言以蔽之,当人类之主动用了他的权力后,他确保了发生在尼凯上的事情,不会被任何没资格知道它的人再想起来。
而唯有一支舰队,能在这九天的时间里离开尼凯亚星系。
“按照您的吩咐,瓦尔多、庄森和黎曼鲁斯分别向我定期汇报,他们的舰队正在亚空间中航行,预计十三天后抵达普罗斯佩罗,全面执行您的封锁命令:瓦尔多保证不会有任何外人知道这件事情,参与行动的所有阿斯塔特与凡人也都将接受最严格的保密条例。”
+这不是长久之计。+
帝皇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禁军档案缓缓的放下。
+我们得想个办法,尼凯亚不能成为下一个第十一军团。+
“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有了个主意。+
帝皇摆了摆手。
+但先不急:我要先去看看我的荷鲁斯,有没有醒过来。+
“……”
当人类之主的面容因为提及到他最心爱的子嗣,再一次如太阳般容光焕发的时候,掌印者阴郁的沉默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就连帝皇都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怎么了,吾友?+
“嗯……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荷鲁斯无法适应他的灵能力量么?+
“没错,吾主,那可是至少能够与我相媲美的灵能力量:我这么说并非为了自夸,但即便是想要赋予牧狼神灵能,也不能让他一开始就站在如此的高度,这极有可能会让他迷失其中的……”
+放心吧,马卡多。+
帝皇摇了摇头。
+我相信荷鲁斯知道如何使用这股力量,我对他有信心。+
+而且……我也没时间了。+
“这不是个好理由,吾友。”
+我知道。+
帝皇笑了起来,他在走之前拍了拍马卡多的肩膀。
+放心吧,老朋友。+
还不忘眨一下眼睛。
+我可是有着后手呢。+
+别忘了:无论如何,那是我赋予荷鲁斯的力量,无论他的灵能有多么的夸张,其力量的来源始终都源于我的灵魂。+
+这一点无法改变:那我就永远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但愿如此吧。”
马卡多笑了起来,没再说话。
——————
但他知道。
他和蜘蛛女皇的下一次私密会谈应该尽早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