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贤王回到暖厅,脸色并不好看。
当众发下那样的天誓,当然不是光彩的事情。
“右贤王不愧是草原枭雄。”魏长乐感慨道:“能屈能伸,令人钦佩!”
右贤王淡淡道:“本王会信守诺言,你也同样如此。”
“右贤王,草原的杀伐我管不了。”魏长乐感慨道:“但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保持和平。说句实话,你们得到云州之后,当真获取了很大的利益吗?也许莫恒雁为了讨好你,搜刮民脂民膏,每年都会给你献上大批珍宝,但大局而言,你其实并未受益。”
右贤王凝视魏长乐,并不说话。
“据我所知,我们曾经互通有无,往来频繁,因为商贸让双方都获利。”魏长乐正色道:“那时候大梁北境的几个州县因为贸易,兴盛非常。你们草原所缺的货物,也是源源不断供给,那时候草原牧民的生活应该还不错。”
右贤王欲言又止。
“你们虽然打下云州,却也因此死伤不少,最要紧的是几乎断绝了贸易。”魏长乐叹道:“每年那一个月的贸易时间,当真能满足双方的需求?”
右贤王淡淡道:“两国割地求和,天下震动。塔靼曾经是小部落,如今却已经是威震草原,无有不从。”
“如果真的威震草原,姑羊人也不会和你们打了好几年。”魏长乐淡淡笑道:“右贤王,中原有句话,叫竭泽而渔,不知你懂不懂?”
右贤王眼中先出疑问之色。
“云州虽然是大州,但地处北境,环境并不好。”魏长乐道:“据我所知,云州的矿藏并不多,而且适合耕种的田地也很少。云州当年能够繁盛一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地处双方贸易的最前沿。说句实在话,没有贸易,云州只会日益衰落。”
右贤王微微点头,道:“这话不假。”
“云州的财富已经被你们搜刮的差不多。”魏长乐神色严肃,“右贤王,你们夺取云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掠夺财富,还是为了所谓的威震天下?”
“如果是为了财富,我只能说你们愚不可及。”
右贤王抬手摸着胡须。
“云州曾经因为贸易繁盛无比,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但莫恒雁帮着你们塔靼人在这片土地搜刮多年,如今已是饿殍遍野。”魏长乐缓缓道:“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每年饿死冻死无数人,敢问右贤王,他们如何继续给你们创造财富?断绝了贸易,云州的财富搜刮一分少一分,如今已经被搜刮干净,你觉得那些困苦百姓还有多少油水被你们榨取?”
右贤王淡淡道:“这是大汗的荣耀所在。”
“狗屁荣耀。”魏长乐直接骂道:“你们大汗的荣耀可以当饭吃?右贤王,云州往北,就是你的领地,如果贸易持续,首先受益的就是你。我以前一直想不通罗利兴兵南下,将云州拿到手之后,为何会封给你作为领地?直到我来到云州,我就彻底明白。”
“什么意思?”
“因为他知道大梁会切断贸易,云州终究会沦落为荒芜之地。”魏长乐冷笑道:“这里最后只剩下的荣耀,而你却会因此失去与大梁的贸易。你是否因为得到这片土地沾沾自喜?但失去最多的就是你。”
右贤王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我没去过草原,但我可以断定,比起从前,西部草原诸部百姓的生活未必胜过从前。”魏长乐直视右贤王眼睛,“大梁有太多你们需要的东西,但因为云州之故,这一切你们都会短缺。”
右贤王只是淡淡一笑。
魏长乐前世混迹商场,当然知道贸易的重要性。
他更加明白,云州这边边境之地,贸易的有无直接决定兴衰。
“而且西部草原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魏长乐环抱双臂,“以前是大梁与你们几乎断绝贸易,你们尚可以往西与西边诸国贸易。但你们穷兵黩武,对姑羊诸部动了手。征服姑羊,确实彰显了你右贤王的勇武,但你可想过,在姑羊被征服之后,西边诸国将会如何看待你们?”
右贤王脸色沉下去,冷笑道:“扩土增疆,让我大塔靼幅员辽阔,这难道有错?”
“那你们继续打。”魏长乐嘲讽道:“让西边诸国心存畏惧,让他们将你们视为虎狼,让他们断绝与你们的贸易。人有生死,国有兴衰。国虽大,好战必亡。右贤王,南边贸易断了,西边也断了,塔靼可以闭门造车。”
右贤王眼角抽动,心中却是恼怒。
征服姑羊是他引以为傲之事,但魏长乐这番话,却让他大受打击。
“你实力越强,罗利就会越忌惮。”魏长乐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如果有一天他因为害怕对你动手,你该如何应对?我可以断定,真的有一天你和罗利打起来,姑羊人和西边诸国,一定会配合罗利对你痛下狠手。”
右贤王身体一震,骤然变色。
“马刀可以征服肉体,却不能获取人心。”魏长乐笑道:“右贤王,你打了这么多年,与外面的贸易又断绝,不知你治下的百姓是怎么想?你可曾去了解他们的心思?他们是否真的诚心拥护你?”
右贤王怒道:“本王的子民,当然拥护。”
他口中这样说,但明显底气不足。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们之间恢复贸易,将你们的马匹皮毛卖到大梁,而大梁的丝绸、茶叶、瓷器和粮食源源不断向你们供给,却不知是否比盘剥区区一个云州获取的利益要大得多?”魏长乐感慨道:“大家各取所需,用马车获取的利益,是不是比马刀强出许多?”
右贤王闻言,却忽然叹了口气。
魏长乐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中了右贤王的心思。
“塔靼人在乎荣耀,所以当年罗利南下,你们都以为是扬眉吐气的时候,欢呼不已。”魏长乐平静道:“但时过境迁,你们的塔靼汗在云州得到了他想要的荣耀,后面的烂摊子却甩给了你,我实在看不出你右贤王有什么理由去感激罗利。”
“你在挑拨离间?”右贤王淡淡道。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如果没有利益冲突,挑拨也是做不到。只要能被挑拨起来,就证明被挑拨的双方确实有利益冲突。罗利为了权力,都能将自己的血肉兄弟赶尽杀绝,当他觉得你右贤王有大威胁,你觉得他还会视如不见?”
右贤王脸色难看起来。
“他现在不动手,也许是因为时机未到,也许是因为忌惮你。”魏长乐神色冷峻,“恕我直言,如果哪天你真的发生意外,我不相信罗利还会安坐不动,让西部草原继续由你的子嗣控制。”
右贤王当然知道,魏长乐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拨离间。
但他每一句话却又都是事实。
“我了解过,塔靼右贤王,历来都是塔靼汗的兄弟担任,说到底,就是担心王权旁落。”魏长乐缓缓道:“你是他叔父,只因拥立之功,才让你坐上这个位置。当年他给你这个位置,无非是你兵强马壮,又有大功在身,需要安抚你。但只要他不希望王权旁落,迟早都会收走给你的一切。”
“他敢!”右贤王拳头握起。
魏长乐笑道:“屠杀兄弟篡夺汗位,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右贤王,你的敌人从来不是大梁,更不合适姑羊,真正的敌人就在你后面。”
右贤王盯着魏长乐,眸中寒意如冰。
“穷兵黩武,民心尽失,得不到麾下诸部的拥戴,到时候他要夺走你的一切就轻而易举。”魏长乐却是语重心长道:“右贤王,你不在乎自己,难道还真不在乎你的子嗣?到了你这个份上,想让子孙后代平安,就必须牢牢抓住大权。要稳住大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西部草原所有人真心诚意拥戴你的家族。”
右贤王仰起头,闭上眼睛。
忠言逆耳。
他在草原高高在上,许多话根本没人敢对他说。
魏长乐今日这番话,他不可能从自己麾下任何人口中听到。
“我说这些话,出于私心,你我都清楚。”魏长乐很直白道:“我只会为自己和大梁争取利益,但有时候我们的利益恰恰相同,在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恰恰也是在给对方带去利益。”
右贤王终于道:“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此事过后,恢复双方的贸易。”
“我就是这个意思。”魏长乐点头道:“我想让云州重新繁盛起来,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摆脱饥饿困苦。只有恢复贸易,才能让云州重新发展起来。但对右贤王而言,只有恢复贸易,让西部草原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才会真心拥戴你。道理很简单,拥戴你的家族才能让他们自己过上好日子。要让民心归附,就不要喊口号,要切切实实给他们带去利益。民心也是要用利益去换取的!”
右贤王凝视魏长乐,忽然问道:“你多大年纪?”
“十六!”
“小小年纪,你是怎么有如此见识?”右贤王感慨道:“有勇有谋,如果你落在我手里,本王是绝对不能让你活下去。本王不希望有这样的敌人!”
话声刚落,就听马牧叫声传来:“龙骧卫,他们要打进来!”
声音充满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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