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意?”
玉虚子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请求会被拒绝,而且还是在自己都没把请求内容说出来之前。
李追远很直白地再次回答:“是的,我不愿意。”
玉虚子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问道:“为什么?对于小友你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或许,小友你可以听我把话先说完。”
李追远手指着那六个大学生,问道:“道长,他们当初是否也是听您把话说完了?”
玉虚子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笑容:“哈哈,小友,看来,你是误会了。”
“嗯?”
“眼下是阵法续上了,可是小友你并不知道阵法续接之前,这个村子到底是怎样一种危险复杂情况。
贫道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这头妖物当初在这里可是肆虐为害,杀了很多村民,村民们的怨念都积攒在这里,日常鬼哭狼嚎。
这六位年轻人擅入这里,若不是贫道出手维护,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你看,他们六个,现在还活着。”
玉虚子拍了拍手。
“呕!”
“呕!"
六个大学生全部跪伏下来,开始呕吐,一口口腥臭的黑色液体从他们嘴里吐出,里头还夹杂着一些小鱼。
此刻,他们虽然依旧神情恍惚,神志不清,却比之前流露出了更多生气。
李追远问道:“既然如此,道长为何不送佛送到西,既然保下了他们,又为何不把他们给送出去?”
“因为他们出不去。”玉虚子发出一声叹息,“事实上,小友你们,其实也出不去了。”
“哦?”
李追远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友你可能不知,这座阵法,许进不许出。”
“道长,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李追远强装“强装镇定”。
谭文彬扯着嗓子喊道:“是啊,怎么可能。”
阴萌:“呵,危言耸听!”
润生:“哼!”
平日里,除了必要的社交使用外,李追远都很少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和伙伴们私下相处时,他会刻意不去表演。
站在谭文彬三人视角,有时候,这也是一种优势,那就是当自家小远哥忽然演起来且情绪丰富时,他们就能立刻察觉,从而开始配合。
他们的表演,是有些浮夸的,但没有破绽。
因为表演是为了遮盖某些真相,可他们并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就纯演。
玉虚子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诸位稍安勿躁,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贫道是否在骗你们,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李追远点点头:“好。”
玉虚子:“请。”
李追远转身离开,润生、谭文彬和阴萌紧随其后,可刚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就又传来玉虚子的声音:
“诸位小友不把他们一并带走么?”
四人回过头,看见玉虚子手指着地上匍匐着的那些大学生们。
李追远反问道:“道长不是说我们出不去么,那又何必问我们是否要把他们带走?”
玉虚子同样反问道:“小友不是笃定自己能出得去么?那为什么不顺手把这六位年轻人一并带着呢,省得再回来接,岂不麻烦?”
“既是能出去,那再进来,也不过是费些脚程,称不上麻烦。”
玉虚子轻拍额头:“那是贫道误会了,贫道还以为,小友你们是专程为解救他们而来的呢。”
这确实是一个好借口,很适合顺坡下驴。
但这其实是个坑。
李追远很早就知道,外头的那些鱼,并不受这个村子的完全控制,它们的记忆和视角,也不能共通。
因为阴萌那条线的鱼,居然还在吃着老鼠,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等附近老鼠都吃完了,才对阴萌和郑佳怡动手。
彬彬那条线的鱼,就更离谱了,哪怕是撕破脸动手时,它也有趁机先杀了曾茵茵的机会,可它偏偏怕鬼夫发怒彻底站到彬彬那边,居然就这么错过了,那条鱼它居然想自立。
不过现在,李追远又多出了一条新的认知,那就是怪物,能从鱼身上,汲取到信息。
李追远目光快速扫过地上那些刚刚从大学生们嘴里吐出来现在还在翻腾着的小鱼们。
脑子里侧快速梳理回忆了一遍自进村以来,与这些大学生靠近后,自己和伙伴们之间的所有对话。
“道长你确实是误会了,我们不是为他们而来。”
“嗯,是的。”玉虚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向村尾,“小友,请吧,贫道在此等着你们回来。”
等李追远四人离开后,玉虚子走到那六个大学生面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条小鱼,然后张开嘴,将鱼送入自己嘴里。
一边咀嚼时,一缕声音自口腔里散出。
要是此时能贴着老者耳边,就能听到一段段交流对话。
玉虚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看向河里浮着的那条大鱼,笑道:
“的确不是为了他们而来,也不纯是为了正道,而是想要追求刺激。”
顿了顿,玉虚子张开嘴,露出深藏在唇内的两排尖锐牙齿:
“看来,外头现在确实是太平盛世了,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多吃饱了撑的年轻人。”
玉虚子将地上其余小鱼也都一条条捡起,但这次他懒得再逐一细细品味咀嚼了,丢进嘴里后直接吞咽,很快,他就吃完了。
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玉虚子走回河边,掬起河水,开始洗脸。
洗完后,抬起头,看着河面中倒映的自己,面容已恢复如常。
“四个人,却唯年纪最小的那个马首是瞻,那少年定有不俗,应是在藏拙,怕是不会太好糊弄。”
润生走在前面,阴萌走在后面,谭文彬则走在李追远身侧。
少年一边走一边在思考。
他是奔着拿满分才进来的,但进来后才发现,呵,居然还有附加题。
附加题是极大提高了难度,但同时,它也给予了更多已知条件。
先前一直盘亘在心里的那些疑惑,靠着这些已知条件,就全都解开了。
当一道难题,被剥去“神秘面纱”后,它也就被祛了魅,因为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步骤一步步往下做。
只要确保步骤能稳定走下去,那么自己就将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所有分数。
这是一张牌桌,自己坐这头,怪物坐那头。
自己手里的牌,可能没怪物手里的好,可自己已经提前看穿了怪物的真正底牌。
来吧,慢慢打。
四人穿过村子,又经过了义庄,最后,来到了村尾,也就是先前进来的位置。
玉虚子说得其实没错,这座阵法正常情况下,的确是只许进不许出。
可李追远既然敢带着伙伴们进来,就意味着他有办法再带他们出去。
先前在外头,初步观察这座阵法时,他就在心里点评过它的粗糙和不完善。
想出去,不难,自己只需要布置一个针对性的欺骗小阵法,除非是阵法特意针对的目标,其余人或物,都能通过这种方式偷渡出去。
当然,这种不难,仅仅是对李追远本人而言。
李追远开口道:“大家都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去。”
少年下达了指令,然后坐了下来,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些阵法旗,又拿出一张纸,开始摆摆画画。
润生、阴萌和谭文彬互相对视,以往不管遇到什么事,小远哥都会给出计划方案,然后大家跟着方案做。
什么时候会往那儿一坐,让大家伙自由发挥?
三人就当接了新的台本,开始尝试离开这里。
他们用了很多方法,但都失败了,明明能看见前方的石桌和石碑,却怎么都走不到那里去。
他们开始越来越“焦急”,神色也逐渐“凝重”,彼此间,竟然还吵了几次架。
最后,李追远将阵法布置出来,示意大家从阵法里穿过,依旧失败了。
李追远默默地将阵旗和图纸收起来,放回书包,随即转身往回走。
三人自是跟着一起往回走,期间,在谭文彬的挑动下,三人还在互相讽刺,斗着嘴。
哪怕明面上没有摄像头,大家却依旧还在认真演着戏,毕竟,谁知道有没有偷拍?
原路返回,再次来到村头河边。
六个大学生并排躺在远处的老槐树下,应该是还昏迷着。
玉虚子站在石板上,哪怕他半个身子覆着鱼鳞,远看其背影,仍有一股子意境。
那条大鱼隐不见了,但河面中心区域,不时泛起粗壮的涟漪,证明它还在下面游动。
似是听闻到了脚步声,玉虚子回过头,看向李追远四人,面带慈祥的微笑。
李追远开口道:“道长,先前是我唐突了。”
玉虚子:“小友切莫这么说,行走江湖,自是该小心谨慎。小友在外面能帮我那三位徒弟的后人续接阵法,又敢主动走入这里,这份勇气与担当,已是难能可贵。”
“道长请教我出去之法。”
玉虚子伸手自河面下取出一块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
不知小友可曾学过阵法?”
“略懂一二。”
玉虚子闻言,面上一喜,紧接着又问道:
“不知小友可会走阴?”
“勉强掌握。”
玉虚子轻轻拍掌,感慨道:“天意,当真是天意。”
捞尸人这一行,良莠不齐,上限下限都很夸张,有手段保留纵行江面的,也有像自家太爷那种,纯粹成为民俗文化的。
“道长这是何意。”
“天意让小友你得以脱困,天意让此妖物,就此灰飞烟灭!
“请道长细说。”
“你且看此物。”玉虚子将石块丢向李追远,润生先向前一步,将石板接下,递给少年。
李追远扫了一眼,上面所雕刻的东西,类似自己以前给谭文彬阴萌他们设计的阵法口诀。
只需要死记硬背,再加点基础阵法常识,就能傻瓜式行走于阵法之间,去做一些操控。
“小友觉得如何?”
“有点难度,但能克服。”
“无妨,只需手持着它,一边走一边看就是了。”
“然后呢?”
玉虚子抬起手臂,轻轻一挥,河面中窜出一条溪流,顺着村道,一路延伸向村尾。
李追远抿了抿嘴唇,他先前确实没能提前察觉到这条溪流的存在,因为它并不位于现实。
它更像是一条用特殊颜料画出来的接引线,必须要打灯照射时,才会显现,平日里,根本就没有痕迹可循。
顺着这条线,李追远开始观察其附近的地面,村道是土路,比较软,顺着这条线,李追远很快就找到了好几处鱼尾纹。
应该是曾经有鱼,顺着“小溪”,其实也就是顺着这条线的指引,在地上,一路扑腾出去。
想来,民安镇里薛、郑、曾三家所面对的鱼,就是以这种方式从这儿给送出去的。
怪物虽身在正门村,却能有办法影响到民安镇。
“小友,沿着这条溪水的指引走,一路至村尾,可入迷雾。再以走阴续接,于迷雾中找寻到一张石桌,按石板上之法,落于石桌之上,即可大开迷雾,离开此地,获得自由。”
狐狸尾巴,不是露出来,而是续出来了。
李追远一眼就瞧出,其实只需要按照这条“小溪”指路,就能走出这座阵法。
至于后头的迷雾以及迷雾中该如何如何,都是续上的,纯属玉虚子的私货。
其实你已经出了镇,却还能迷惑着你,让你误以为还没出去,然后继续按照他的要求去操作。
迷雾中的石桌,不就是外头的那张供桌么?
他要让自己帮忙,捣毁那张供桌,好将阵法毁掉。
可要是这般简单,他为什么不安排那些送出去的鱼来做这些事?
那些鱼不仅可以杀人,还能把人当作傀儡操控,按理说,应该是能完成这种任务的。
除非,有什么原因,使得那些鱼,没办法来做这些。
李追远握着石板的手,微微发力,石板很硬,捏不出痕迹。
明明是能写在纸上甚至是木板片上的东西,非得找块石头来刻?
李追远看向谭文彬,说道:“彬彬哥,你阵法造诣最深,你来看看这石板。”
说着,李追远双手托着石板,将其抛向谭文彬。
谭文彬:我阵法造诣最深?
当然,我阵法造诣最深。
谭文彬双手接住石板,仔细上下打量着,评价道“嗯,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化繁为简,不错不错。”
“那给我再看看吧。”李追远摊开双手,招了招。
本打算走过去递还的谭文彬,学着李追远先前的样子,将石板抛了回去。
李追远双手接住后,让自己双手手掌和手臂紧贴石板,细细感受之下,果然察觉到了一股细微的震感分层。
这石板内部,藏着东西!
“道长,您现在只说了让我们出去的法子,记得你先前说过,让我们帮你彻底灭除这头妖物?
“其实,本就是顺手的事。”玉虚子从怀中掏出一盏灯,灯焰纯白,隐约间传出类似心脏的跳动声,“小友,你可知这是何物?”
这是魂灯。
“道长,这是何物?"”
“这是贫道的魂灯。
贫道当年,以肉身为阵之根基,以灵魂为阵之摄眼,以三徒世代落居于此地为阵之续接。
一腔热血,除魔卫道。
但这妖物,着实厉害。
你们也看见了,贫道身上这些鱼鳞。
这么多年来,贫道镇压着它,它其实也在镇压着贫道,我们彼此早已牵连。
这阵法内,早已自成格局,贫道魂魄与其浸染日久,早已不分彼此,现如今它已虚弱不堪,生机枯竭。
就请小友在出去时,带走贫道魂灯,这灯在这里灭不了,带出去后,将其熄灭。
贫道带着它,一起彻底消亡于这世间。”
道长以身殉道之念,让我等钦佩。”
“其实,这里也有贫道的一点私心。”玉虚子伸手抓了抓自己身上的鱼鳞,“贫道,也想早日得到解脱。”
随即,玉虚子向李追远躬身一拜:
“还请小友,成全!”
李追远回礼道:“定当竭尽全力。”
二人目光对视,都笑了。
玉虚子捡起地上的一盏灯笼,指了指身前的小溪:“既如此,贫道亲自为诸位引路。”
“多谢道长。”
“吼!”
河中央,大鱼张开血盆大口,开始愤怒地咆哮,鱼尾拼命拍打着河面。
玉虚子笑道:“孽畜,现在知道怕了么?”
大鱼还在嘶吲吼扭动,鱼眼腥红。
“孽畜莫急,你马上就将不复存在了。”
玉虚子提灯前行,李追远四人则跟在他后面,脚踩着“小溪。
刚行出没多远,玉虚子就停下脚步,回头指向那棵树下昏迷着的六个大学生,提醒道:
“小友似乎忘记他们了。”
李追远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那就忘了吧。
待会儿走阴时,我的伙伴得扶着我进迷雾,他们现在无法行动,自是无法跟随,强行背着扛着,一是累赘,二则可能坏事。”
玉虚子发出一声叹息,道:“可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追远接话道:“除魔卫道,本就该有牺牲。”
玉虚子面露不忍,最终还是点点头:“到底是各人缘法了,强求不得。”
感慨完后,玉虚子继续前行。
经过先前李追远所进的那间闭门屋子时,玉虚子问道:“小友刚进去看过了吧?”
不是道长您安排他们带我们进去瞻仰的么?”
“里头的黄袍道人,是贫道的师兄。我也是听闻师兄带着他众弟子来此降妖除魔,这才赶来的,可等来到这里时,却发现一切都晚了。
这么多年来,贫道也时常在想,要是师兄当初等我一起出发,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局面是否能不一样。”
“到底是各人缘法了,强求不得。”
“善。”
五人继续前行。
玉虚子又开口道:“小友可曾听过江上龙王家?
”
听家里长辈说过一些。”
那小友可知龙王柳?”
龙王柳,似已落寞了。”
“哦?”玉虚子发出惊讶,“这才多少年,怎的就落寞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但龙王柳,已数十年未派人走江了。”
“哦.”玉虚子长舒一口气,以是卸下了某种负担。
“道长?
”
“贫道只是感到唏嘘,没想到,强势如龙王家,也能落寞。小友可知,这妖物,本是当年柳家一位龙王所镇?”
“画中那绿袍女人,是柳家龙王?”
“正是。”
“可是,那位柳家龙王既然将这妖物重创,却没有将其彻底处理?”
“小友有所不知了,一些妖物邪崇,本就是很难彻底灭杀的,只能靠镇压消磨。那位柳家龙王应是寻来过这里,但见我已经起阵开镇了,就认为事情已妥,可以离开了。”
“道长您确实是做到了。”
“可惜了,我师兄当年极其仰慕柳家,却至死未能得见那位龙王一面,这怕是师兄的一大憾事了。”
“有这么夸张么?”
毫不夸张。”
“可道长您可是道门中人。”
“可人家龙王爷走江,又不是天天住在船上。
就算大家的法门不同,派系不同,对天道的理解不同,可终究,都共同生活在这座江湖。抬头跳望时,还是能瞧见人家身影的。”
“看来,不仅是您师兄,就连道长您,也是倾慕那位柳家龙王。”
那是自然。”
“虽说虚无缥缈,人死如灯灭,但我是真希望道长您能得偿所愿。”
玉虚子听到这话,身上的鱼鳞轻微晃动。
微不可查,但被李追远捕捉到了。
对方刚刚在听到自己那句话后,心神震了一下,虽极力压制,却仍然有一丝得以流露。
仰慕是仰慕,但他现在,是真不想见到那位龙王,连想.…都不敢去想。
小溪穿过村道,延伸到义庄。
李追远手指着义庄坝子上的六口棺材问道:
“道长,先前进来时我检查过这些棺材,那六个人,曾住在这里过?”
“是的,他们刚进来时,被处处鬼魅恶念给吓到了,就选择龟缩进棺材内待了一阵子,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后来见他们实在是被折磨得不轻,贫道才出手,将他们维护了下来,好歹,留了一层生机与念想。”
李追远惭愧道:“晚辈终究让道长失望了。”
玉虚子摆摆手:“人无完人,问心无愧即可,小友出手帮贫道镇杀此妖物,本就是一大功德。”
五人,走到了村尾。
“小溪”一路蜿蜒,继续延伸。
玉虚子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手中的灯盏,伸手,轻抚那上面的白色火焰,眼眸中流转出追忆与留念。
最后,他将灯盏递向李追远:“有劳小友,带出去掐灭。”
李追远双手拿着石板,看向谭文彬。
谭文彬伸手接了过来,触手的瞬间,只觉得握着另一个人还在跳动的心脏。
玉虚子再次向四人庄重行礼:“辛苦诸位,正道不孤!”
李追远对玉虚子点头示意,谭文彬、润生和阴萌则抱拳回礼。
随即,玉虚子站在原地。
四人则沿着“小溪”继续前进,拉出一段距离,即将进入阵法交界处时,李追远开口道:
“跟着我。”
谭文彬右手持灯,左手抓住李追远肩膀。
后头的阴萌和润生,也都抓住身前人的肩膀。
四人一步一步向前,等将要走入阵法结界处时,后方传来一声大喝:
“留步!”
李追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玉虚子面露痛苦,匍匐在地,眼神中流露出挣扎,手臂向着这边伸出:
它在骗你,停步,莫要上当!”
李追远马上往回走,润生三人紧随其后。
见他们回来了,玉虚子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但下一刻,他身上就升腾起了黑雾。
“啊啊啊!”
玉虚子发出一声惨叫,像是有一条无形的锁链已环住其脖颈,将他向后猛拽。
那盏灯火,不是贫道的,是那妖物的,那妖物的控制了贫道来骗你们,不要上那妖物的当!”
再次喊完后,玉虚子身上除了黑雾之外,还升腾起了火焰,看起来极为吓人。
而玉虚子本人的脸上,一会儿是慈祥,一会儿是憎恶,不停交错转换。
“丢下那灯盏,你们快走,贫道继续镇压于它,这是贫道的使命,快走,快走!
谭文彬看了看自己手里正拿着的灯盏,又看向李追远:“小远哥,这玩意儿…
“丢了。”
“哦,好。”谭文彬将手中灯盏丢出,灯盏“咯噔”一声落地,在地上连续翻滚,可这火焰却依旧不灭。
李追远又对润生和阴萌道:“帮助道长,打邪祟。
润生和阴萌马上冲了过去。
玉虚子喊道:“不用管我,你们快走。”
这一声喊完后,玉虚子脸上的神情又变为憎恶。
润生手持黄河铲,直接对着玉虚子削来。
憎恶脸玉虚子抬起被鱼鳞覆盖的那只手,抓向黄河铲。
“铿锵!”
润生心中一惊,以自己如今的力道持铲下去,就是块岩石都能砸出裂缝,可眼前这道人却仅用一只手就抓住了?
阴萌手持驱魔鞭,身形侧滑,皮鞭抽出,缠绕住玉虚子的右腿。
那条腿原本是半透明状态,可当皮鞭接触时,原本没鱼鳞的位置却转移了过来。
紧接着右腿一甩,阴萌重心丢失,不得不踮起脚尖抓着皮鞭一同滑动。
不交手时不清楚,可真的实际接触时,才发觉憎恶脸玉虚子的力量,当真强得可怕。
润生抽出黄河铲,衣服鼓起,再度拍打过去。
玉虚子握拳,对着黄河铲砸去。
“砰!”
玉虚子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反倒是润生,被震得连续后退数步,但等润生止住身形后,又再度蓄上力,重新抡起黄河铲冲来。
阴萌趁此机会单手收住皮鞭,借力把自己朝玉虚子拉去,等距离足够后,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尘,向前一撒。
一团灰雾扑开。
这本是她为润生的下一轮攻势提前做铺垫,意图干扰对方的感知。
谁知玉虚子张开嘴,猛地一吸,灰雾竟然全部被其吸入口中。
下一刻,玉虚子鱼鳞臂横于身前,阻挡下润生这一击后,身体快速前倾,肩膀贴靠上去。
“砰!”
润生再度被震退,胸口衣服被烧出一个洞,嘴角也溢出了血。
谭文彬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人么?”
李追远:“他本来就不是人了。”
少年语气平静,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我也去帮忙!”
谭文彬左手持七星钩右手持罗生伞,边喊边跑。
一是为了撑撑场面,二是给那俩队友提醒,自己来了,你们小心,可别被我误伤或干扰。
见到道长竟然能将润生击退,谭文彬也就没跑去近战肉搏,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后,左手一甩,七星钩拉长,刺向玉虚子。
“噗哧”
七星钩的尖端,刺入了玉虚子的胸膛。
我艹!”
谭文彬不敢置信地大叫了一声,他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牛逼!
润生和阴萌也有些难以理解。
后方,李追远出声提醒道:“他变脸了。”
众人这才发现,玉虚子原本的憎恶脸,变为了慈祥。
这时,一个问题摆在三人面前,变脸了,还打不打?
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因为后头的小远哥没说不打,那意思就是.接着打!
谭文彬左手扣住七星钩把柄处机关,最尖端那一节撑开两根刀镰,环绕住玉虚子的胸膛。
润生衣服连续三鼓三贴,擦去嘴角鲜血后,再次举铲冲来。
这一铲,直接砸中玉虚子的胸膛,直接将其打飞了出去。
我去”谭文彬原本套住了玉虚子,可润生力道太大,把人抽飞后,七星钩也跟着一起飞出去了,导致谭文彬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润生没有停手,继续跟进。
那头玉虚子刚落地,润生就又来了,再接一铲。
“啪!”
玉虚子再次被狠力抽飞。
润生仍旧紧追。
但这次,玉虚子先一步落地,正当其欲站起来时,润生的铲子来临。
玉虚子的慈祥脸这会儿又变成了憎恶脸,伸手抓住铲子,其身上的火焰也顺着手臂,烧向铲子。
阴萌的皮鞭来临,在玉虚子身前炸响,皮鞭处抖落出一片绿色晶体,在触碰到玉虚子身上的火焰时,如烟花绽放,且发出“滋啦哗啦”的脆响。
玉虚子的动作被迫迟缓,润生抬起脚,对玉虚子胸口瑞去。
“砰!”
这一脚瑞得结结实实,可玉虚子却硬生生挺住了,没被踹开。
谭文彬这会儿已经爬起,冲过来后,抓住七星钩一端,然后左手从口袋里摸出四张破煞符,挂在七星钩一端的小钩上,然后将钩子用力一推。
四张破煞符顺着七星钩的长柄来至尖端,正好撞击到了玉虚子胸膛处。
“啪!啪!”
连续四声炸响传出,玉虚子身上鱼鳞被炸得四溅。
而这时,玉虚子脸上的憎恶,又转化为慈祥。
润生只觉得先前与自己争夺黄河铲的巨力消失了,他马上发力一提,玉虚子整个人被提起来,润生顺势向下再一砸,玉虚子被狠狠砸在地上。
慈祥脸的玉虚子发出声音:“谢谢.…帮我…
解脱.”
润生举起铲子,对着玉虚子的继续砸去。
砰!砰!砰!砰!砰!”
阴萌靠了过来,她没上前参与攻击,而是做好撒尘的准备,等玉虚子下次变脸时,好接应润生。
谭文彬倒是忙不迭地将身上的各种符纸,一股脑地顺着七星钩推过去,每推一轮过去,玉虚子身上就传来炸响。
但推得太过瘾,很快,谭文彬身上的符纸存货就清空了。
他想开口跟同伴借一下符纸,但见阴萌正全神戒备,润生铲子都快抡得冒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
回头,看向李追远,发现少年自始至终,都没参与战局的打算。
谭文彬心有所感,直立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是得向我远子哥学习啊,稳重。
现在,润生每一铲子砸下去,玉虚子身上就会飞溅出一片鱼鳞。
这越砸,鱼鳞就飞出去得越多,很快,四周都是鱼鳞,累起了厚厚一层。
这鱼鳞会从玉虚子身上不断长出,然后自动去格挡受伤害的位置。
慈祥脸的玉虚子,一脸坦然,双拳攥紧,似是在与自己内心的那一位进行着斗争。
只要憎恶脸不出来,那就没危险,润生可以尽情砸。
终于,鱼鳞长得没那么快了,原本能覆盖足足一半身体面积的鱼鳞,开始收缩面积。
继续砸下去后,玉虚子身上的鱼鳞,渐渐就只剩巴掌大小。
润生双手抓住铲子,再次奋力砸下!
“砰!”
最后一点鱼鳞,全部崩散,玉虚子身上变得干干净净。
“咔嚓!”
而润生手中的黄河铲,也终于不堪重负,断裂成两载。
润生踉跄后退,全身多处肌肉都在抽筋。
第一次,打人,把自己给打得几乎要脱力。
哪怕有全身十六处气海为自己蓄力,依旧打到力不从心。
没办法,与人交手时,总归有来有回,或者一击不成,再寻机会,但这种当着人家面,对着人家不停猛打,那就是次次都是全力,压根就没喘息机会。
脚下是厚厚的鱼鳞,鞋底踩在上面竟有些打滑。
润生难以想象,要是玉虚子一直是憎恶脸的话,那么自己想要从他身上打出这么多鱼鳞,得有多难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
因为憎恶脸的玉虚子,他是会反抗的。
除非,小远也出手来帮自己。
润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远这会儿才慢步走来。
李追远走过来时,鞋子不停撩起鱼鳞,像是冬日雪天走在路上踢着雪。
慈祥脸的玉虚子躺在地上,很是虚弱地举起自己双手,说道: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如此干净的一天。”
李追远走到玉虚子面前,蹲下来,双手搀扶住玉虚子的双肩,说道:“道长,您辛苦了。”
玉虚子看向李追远,说道:“还好,没酿成大祸,它刚刚控制住了我。”
“嗯,感谢道长您的及时提醒。”
“吼!”
村头那边,传来大鱼愤怒的嘶吼,带着浓郁的不甘,而且这叫声,正越来越近,似是正从那边赶来。
玉虚子扭头看向那边后,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这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宿命,你们走吧,我会继续留在这里,镇压它,绝不会让它再有为祸人间的机会。
它教你们出去的方法是对的,顺着那条‘小溪",按照石板上的标注,就能离开这里,但是,不能带那一盏灯。”
“道长”
“快走吧,再不走,它可能就要来了,你们断绝了它借机离开这里的希望,它正在发怒呢,我来帮你们,拦住它。”
这一幕,无比悲壮感人。
润生、阴萌和谭文彬,心里都有所触动。
可以说,任何正常人,在此时,都难以不动容。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会习惯性再看一下小远。
直到他们从小远脸上,发现了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容。
三人心里同时升腾起一道心声:该死,感动早了!
“道长,石板上的东西我都背下了,可以不用带石板了么?”
“还是带上吧,这样稳妥些,不至于出差错。”
“可是道长,太沉了,我不想带呢。”
“咚咚咚!"
村内的震动,越来越近,那条大鱼,很快就会出现。
玉虚子脸上的肌肉,也伴随着震动,变得一颤一颤。
其目光,正逐渐阴沉,其神情,正逐步晦暗。
不是憎恶脸,却也不再慈祥。
“小友,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
李追远的双手位置,视线开始极度扭曲。
要是以走阴的方式去观察,可以看见少年的双手处,有两团浓郁的业火在升腾。
而少年的双手,先前一直是搭在玉虚子双肩的。
业火,开始从少年手中,窜向玉虚子全身。
“啊!!!”
玉虚子发出了惨叫。
上一个享受到这种业火焚烧待遇的,是余婆婆。
现在,玉虚子道长,也同样享受到了。
不同的是,余婆婆那会儿虽说还没完全复苏,但一身的骨壳血肉,还是很硬的,这使得李追远扒在她后背上,足足烧了她很久。
可玉虚子道长,刚刚被打去了所有鱼鳞,等于是主动变成一枚被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的,送到了自己面前。
业火可以毫无阻滞地,尽情在他身上燃烧、沸腾。
玉虚子痛苦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李追远:“我是不是要感谢您对我的赞赏与认可,居然主动加了一层戏,怎么,您是猜到我刚刚不会这么乖巧地就此走入么?
“你当然不会,你只是为了追求刺激才进来的,你心中没有对天道的敬畏,你还生性多疑,这些,都是你自己表现出来的。
所以我知道,先前,你不会乖乖按照我说的方法进入,因为你在怀疑我,你从一开始,就没真的相信过我。”
“道长,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所看到的那些我所表现出来的,也是我故意给你看到的?
”
玉虚子在业火的焚烧下,面容无比狰狞:“为什么?它都来了,你怎么还能不信?你怎么还能不跑?”
第一轮表演,玉虚子觉得不稳,他认为李追远不会相信他。
所以,他又给自己加了一轮。
第二轮里,他表现的是一个“觉醒”的道人,与妖物的意识做着殊死抗争。
为此,他不惜主动牺牲掉自己身上的这么多鱼鳞,换来如今的元气大伤,只为在第二轮中,给自己重新争取到信任。
但信任不信任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大鱼的愤怒出现,带来现实的严重压迫感。
他觉得少年就算再有怀疑,也应该慌乱,然后选择相信,赶紧离开。
他认为自己设计得很巧妙,可少年却根本不为所动,仿佛早已看出了自己的步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比起业火炙烤,更为痛苦的,是内心中极其浓郁的不解。
他相信这世上或许有真正的聪明人,可以看穿一切伪装,但少年的表现却像是在告诉自己,对方不是看出来的。
无论自己演得多好,无论自己设计得多精湛,哪怕真的做到了天衣无缝,在少年这里,仍像是脱光衣服光着身子手舞足蹈般的滑稽可笑。
这是他最难以理解的地方,为什么,凭什么啊!
李追远没回答他,只是继续释放着业火。
一团团白雾升腾而起,怀揣着浓郁的愤恨与不解,玉虚子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直至,彻底消散。
李追远拍了拍手,站起身,闭上眼,略微有些头晕。
谭文彬马上从包里取出一瓶健力宝,“啪哧”一声打开,递了过来。
李追远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全部喝完。
润生则拿起半截黄河铲,对着那块石砖砸去。
“评!
石砖裂开,里面也有一盏灯,灯焰是黑色的。
阴萌说道:“要是我们把这石板带出去了,它就算是真的出去了,可是,出现在民安镇那三家的鱼,不是它从这里放出去的么?”
李追远:“是从这里放出去的,这里的阵法只针对它。”
阴萌:“那它为什么不让那些鱼,把这灯盏运出去?”
李追远:“可能是因为那些鱼,抵挡不住这魂灯的诱惑,那些鱼,都是有自己心思和野心的,并不完全受控,尤其是在这东西面前。”
那可是一群,有理想抱负的鱼啊。
润生:“所以,它刚刚真的是故意躺在那里不反抗,让我尽情打的?”
谭文彬插话道:“对,是的没错,珍惜这样的对手吧,这辈子想碰到第二个很难了。”
咚!咚!咚!”
震动声,越来越近。
那条大鱼,从河里上岸,穿过村子,现在已经可以看见它的身影。
它不是扑腾着上来的,它是游来的,虽说离开了水面,但其身下所过之处,都是泥沼。
那“咚咚咚”的声音,则是摆尾的震动。
如此大的一条鱼,当它在水里时,其实观感上没那么夸张,但当它彻底上岸且来到你面前时,那种强大的威慑与压迫,浓郁到近乎可以拧出水来。
谭文彬把自己的那把黄河铲,丢给了润生。
随后,润生握着铲子,站到了李追远身前。
“润生哥?”
“小远,我还能气海全开。”
虽然现在很疲惫,但他还有压箱底的招式。
“彬彬哥,我书包里有一张画好的图纸,你按照图中所画,去后头把阵旗插上。”
“好嘞!”
谭文彬马上提着包往后跑去。
照着图纸插阵旗这种事对他而言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熟能生巧之下,干起来就像是在打灰。
李追远让谭文彬去布置的,是出去的阵法。
玉虚子先前说的那法子,倒是也能出去,但需要自己去带路,因为阴萌和润生无法走阴。
所以,从使用效率角度来看,真不如让谭文彬布置一个可以简单通行的。
这样,自己既可以留下来选择诛杀这条妖物,又能在形势不好时带队快速离开。
更极端一点,自己这边可以打一通后,立刻就走,去阵法外头,修养好后,再进来找它再打一通。反正它无法离开阵法,自己这边就能不停地来回对它进行消磨,耗也能耗死它。
阴萌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黄桃罐头。
只不过罐头里早已没有黄桃也没甜水,而是五颜六色的浓稠物。
润生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阴萌:“我亲自炒的菜,上次还剩下了点。”
说着,阴萌就将罐头里的剩菜,涂抹到驱魔鞭上,并提醒道:
“有腐蚀性的,待会儿打起来,你注意一下。”
上次那条爱吃老鼠的鱼在自己面前炸了,炸出来的液体将整个房间都腐蚀得坑坑洼洼。
起初,阴萌以为是这种鱼自带腐蚀性。
后来,在得知谭文彬和润生那边鱼死亡时的表现后,她才意识到,有腐蚀性的不是鱼,而是自己做的菜。
“咚咚咚!”
大鱼来了,就停在了众人几十米处。
它的状态,其实很不好,先前在水里时还能略作遮掩,现在完全呈现出来后,能看出周身大面积的腐烂,一些地方,鱼骨也露了出来。
其中有一处薄膜下,隐约可见暗红色颗粒,状以蜂窝。
阴萌指着那边问道:“那是鱼籽么?”
润生应了一声:“应该是的。”
那些小鱼,以及大一点的鱼,都是从那里孵化出来的。
阴萌说道:“把鱼杀了后,我想弄点鱼籽来做菜。”
润生:“不要用店里的锅做。”
“吼!”
大鱼又发出一声怒吼,吹来了阵阵腥风。
以乎是在表达出一种不满,它都已经来了,可你们却居然还在说说笑笑。
润生和阴萌也确实收敛起了笑容,他们清楚,自己得为后头的彬彬争取到足够时间。
不过,在争取时间方面,李追远有自己的法子。
少年开口道:“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反正,我们现在有足够的时间。”
大鱼的目光落在李追远身上,鱼唇翻动,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音。
李追远摇头道:“听不懂。”
大鱼的鱼鳃掀起,也不晓得它具体用的是什么方式,但闷响之中,却是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说,你是怎么发现本座的伪装的?”
李追远笑了。
谭文彬在后头布置阵法,对方不是没看到。
自己这边是在故意争取时间,对方又何尝不是也在故意配合拖延?
怎么,是想尝试利用我布置的阵法,好借机离开这里么?
他觉得,对方先前把自己看得很低,但经历过刚刚的事情后,对方现在又把自己看得无限高。
自己布置的阵法,自己等人是能离开,你可是被这座阵法特定针对的,怎么可能出得去?
能犯这么蠢的错误,做这种白日梦,说明对方是真的心急心慌了,早已没了方寸。
见李追远还不说话,大鱼的鱼鳃快速掀开闭合:“给本座说话!”
李追远开口道:“还搞什么本座不本座的,你不觉得拗口么,还是继续自称贫道吧,我的玉虚子道长。”
大鱼的眼晴里,流露出不安与疑惑,但很快,就又被一股愤恨所填充:
“你在对本座说什么?”
“我说,玉虚子道长,你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大鱼身形止住了,鱼鳃也完全闭合。
李追远继续道:“一直演戏,你不会累么,还是说,你这里难得见到外人,所以演起来,就收不住了?”
大鱼的嘴巴再次张开,这次张开的幅度很大,里面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正是玉虚子。
只不过,玉虚子身体上有多处血肉,和鱼的身体相连,他们本就是一体,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玉虚子从鱼身上,长了出来。
这也算是死倒里的…尸妖。
但和传统尸妖不同的是,他作为人的尸体,在外头,二则是他不是以人躯为主体,而是以鱼身为主。
鱼嘴里的玉虚子,不复仙风道骨,浑身上下遍布着粘稠液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孵化出来的动物。
玉虚子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追远:“发现什么?发现这里的真正掌控者,其实不是那头鱼妖,而是我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且在外头留下碑文自我称颂的玉虚子道长么?”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是进来后才发现的,当我走到河边,看见作为阵眼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发现了。
实不相瞒,起初在外头,我观摩这座阵法时,我就觉得这个阵法很糙。
虽然它的确起到了作用,但缺少极为关键的一环,只镇不磨。
纯粹靠时间去虚耗,那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把邪崇给镇死?
我当时还想着,我不仅要帮你把阵法修缮一下,还要在原有基础上,给你做一些增改,至少把阵法消磨的效果,给补上。
但等我看见你出现时,我就知道是我想错了。
一个能布置出拥有阴阳阵眼阵法的人,其阵法造诣必然极其高深,怎么可能会在布置镇压邪崇的阵法,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在这里,针对这头妖物,只镇不磨,因为你有你自己的目的。”
李追远抬起头,看向天空,因在阵法里,头顶的天空是阴暗的。
“玉虚子道长,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布置这个阵法,是用来欺骗天道的吧?”
玉虚子沉默了。
“你对这头妖物,有自己的心思,你想融合这头妖物,但你又怕遭受天谴,所以刻意布了这个局,好对天道有个交代。
这样,你既可以积攒功德,又能达成你想要的目的,两不耽搁。
说真的,敷衍糊弄天道的人,我见过几个,但像你这样如此舍得下血本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让我有些无法理解的是,这条鱼的生机,几乎在这里快耗尽了,你融合得这么慢么?居然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就比如这次,一甲子之期将至,你把那些鱼派遣出去,企图去灭掉你那三个弟子留在当地的后代,阻止他们来供奉血碗。
可正门村消亡接近三百年,就算你最早在五十九年前,完成了融合,那你也花费两百多年。
真的,需要这么久么?”
玉虚子开口道:“自封于此后,我只花费了四十年时间,就已在融合中掌握了这头妖物,使得我的意识,压过了它的意识。”
“四十年就成功了?那按理说,第一个甲子后,你就能破封而出了才对,你那时候,不能对外传讯么,你那三个初代弟子,应该还没死光吧?
就算死了,他们的第二代后人,应该也能记得你这位师爷。”
这阵法,以六十年为一轮,只需要让那三个弟子及其后人,不去做下一轮的血碗供奉,这阵法,也就终止运行了,不会再针对这头妖物行镇压之举。
也就是说,玉虚子有二十年的时间,去和外界交流,哪怕无法直接传讯,也能派出那种小鱼嘛。
玉虚子:“四十年后,那三个逆徒都还没死,且都住在这附近,但当我传讯给他们时,他们以为是妖物扮演的我,对他们施加蛊惑。”
“你没告诉那三个弟子你的真实目的?哦,也对,既然要瞒着天道做这种不轨之事,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
然后呢,既然他们把你这个师父当妖物了,你这个做师父的,应该也不会手下留情吧?
像那种鱼,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放出去了。”
“三个逆徒,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那些鱼出去后,他们自己就解决了。”
李追远这时想到了那三座山,以及薛、郑、曾三家,分别位于三个民安镇的特殊性。
“看来,他们不仅解决了你放出去害他们的鱼,而且以此作为警醒,为子孙后代,布置了更多手段,来继续传承这一甲子一个轮回的阵法延续。
我猜猜看,你期间是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压根就找不到那三家人在哪里?
他们似乎已经不住在这儿了,早就迁移走了,可偏偏一甲子时间到时,都会有他们的后人带着血碗出现,给你的囚徒刑期给重新续上?”
玉虚子沉默了。
李追远知道,自己猜对了。
“道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是只想演戏给天道看,也想着自己以后是要出来的,怎么就会安排这么优秀的三个弟子,来承接这个任务?”
玉虚子回答道:“我来这里时,特意带的是自己天资最差最平庸的三个弟子。”
这次,换李追远沉默了。
玉虚子笑了。
他的笑容里,有悲哀、有无奈、有愤怒、有不甘,还有身为师父这个身份所带来的那么一点点欣慰。
他看走眼了,明明带来的是三个最笨的徒弟,当时就是想着自己能轻易脱困离开这里。
可没想到,三个最笨的徒弟,竟然厚积薄发、大器晚成了。
那三座祖坟给后代托梦的布置,连李追远都觉得新奇。
而那将一座民安镇分为三座、三家都处于不同民安镇的构想,是李追远都要惊叹,甚至为之感到折服的。
也就是那三位要留在这里封禁妖物,其子孙后辈也得扎根于此传承封禁责任,要不然,这三家巅峰时,真有资格在玄门阵法圈里扬名立万,而自己,也有可能在太爷家地下室里,翻找到他们的阵法著作。
这真的是一种可惜,更可惜的是,他们也逃不脱历史周期律,家族逐渐没落下去,而这种封闭隐居的家规风格,更是将这一没落进行了加速。
就比如薛亮亮,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家祖上也是玄门中人。
要不然当初去江底与白家娘娘见面时,说不定还能论论辈分。
家族的传承没落是一方面,新的社会生活模式,也是一大推动因素。
以前除了天灾人祸,人口流动率很低,祖祖辈辈真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地方,可现在,三姓家里,每家都有人离开这里前往大城市发展定居。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再好,也挡不住时代发展的洪流。
这也就给了玉虚子再次挣脱牢笼的机会,而且,他真的差点就成功了。
李追远感慨道:“其实,那三位,真的是你的好弟子。”
“是逆徒。”玉虚子纠正道,“当时他们灭杀了我送出去的三条鱼,我不信,他们就没有怀疑过,是不是真的是我,这个他们的师父,发来的讯息。”
“大概无所谓吧,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师父,是孤身献祭自己封禁妖物的大英雄,他们的师父,早就英勇且伟大的死了。
而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谭文彬插好最后一根阵旗。
还没等谭文彬发信号提醒,大鱼的身体忽地腾起,想要越过拦路者,向那新布置的阵法冲去。
润生瞬间气海全开,手持黄河铲,对着大鱼腹部,狠狠切了下去。
“噗哧.”
大鱼的肚子被剖开鱼籽洒落一片。
阴萌将手中皮鞭甩出,皮鞭顺着刚切好的伤口,进入鱼腹,伤口处,立即流出大量脓水。
但这种极具杀伤性的攻势,全被玉虚子给无视了,它宁愿受创,也要第一时间来到新阵法前。
谭文彬见状,正准备螳臂当车。
让开,让它去!”
谭文彬立刻从善如流,侧身翻滚躲开。
大鱼落于阵中。
鱼口中的玉虚子开始催动阵法运行。
润生准备上前阻止,却先被李追远阻止:“不用。”
阵法开启,身前结界出现了扭曲,大鱼开始拼命地往外钻,似以乎就要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外头石头供桌忽然裂开,一具身穿黄色道袍的骷髅,自里面站起身。
这是,玉虚子本人的尸骸。
只见它走到结界前,举起拳头,对着这条正欲钻出的大鱼,对着大鱼口中的“自己”,一拳砸了下去!
“轰!”
这是整个大阵都在轰鸣。
阴阳阵眼,阴阵眼主内,阳阵眼主外。
一拳下来,结界恢复,大鱼颓然落地。
最后一丝希望破碎,意味着他还得再等六十年,可问题是,这头妖物,已经没有一甲子的生机了。
而那具黄袍骷髅,在维系好阵法后,又回到了石头供桌里,重新坐下,石头供桌闭合,将其封闭,只留那一点头盖骨如同一个倒扣的碗,显露在桌面上。
李追远的目光,再度落向那条“小溪”。
看来,“小溪”不是把你引到门口,而是帮你引到那条河里,以往的那些鱼,也只能送到那里去,要是直接从这门口送出去或者靠近石桌,那条玉虚子本人送出去的鱼,就会被玉虚子本人打死。
这个玉虚子,的确是个阵法大才,还真给他螺蛳壳里做道场,做出了东西。
李追远开口问道:“玉虚子道长,你在这里封困了这么久,有没有闲暇无聊时,写过书?”
大鱼口中的玉虚子抬起头,看向李追远,没有说话。
李追远解释道:“我平时喜欢看书。”
对方的阵法造诣或许不是最高的,但人家活得时间长啊,意味着有太多时间去沉淀。
玉虚子沉声道:“我倒是在那条河里,雕刻过不少石碑,但没一座是完整的。”
“没事,残卷也可以,一边阅读一边补全,反而能加深理解。”
自己寝室里的那本“邪书”,正好能派上用场。
玉虚子说道:“我帮你把那些石碑补全给你看,你留下来,陪我一甲子,与我解闷。”
李追远摇头:“我看书速度很快的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再说了,你以为你自己还有一甲子可活么?”
玉虚子说道:“确实没一甲子可活了,可能就还有三四十年的光景。”
今天之前,他原本还有七八十年生机的,但他的魂体先被打,再被烧,被削去了三十年。
刚刚外头来自自己骸骨的一拳,又打去了十年。
现在,就只剩下三四十年了。
“不不不,三四十年也太长了,我觉得,你应该活不过今天。”
玉虚子:“这本该是你拒绝我的要求后,我对你说出的话,呵”
下一刻,二人异口同声,都发出不屑的笑声;
李追远:“呵,你哪来的自信。”
玉虚子:“呵,你哪来的自信。”
大鱼身躯仰起,嘴巴再度撑开,此时,大鱼的身躯开始加速腐朽,玉虚子的身体,则逐渐长出鱼鳞。
李追远提醒道:“你已经很虚弱了。”
玉虚子眼中流露出怒火。
少年的这句话,是在戳他的鱼泡。
他就像是个戏台上的丑角儿,自顾自演了一出戏,然后往自己身上插了三刀,再问下方看客:你怕不怕我?
“但拉你们陪葬,足够了!”
李追远向前一步,开始行柳家礼,同时正色道:
“秦柳两家龙王传人一一李追远。
今日特来,送你上路。”
玉虚子的眼睛当即瞪大,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尘封自记忆深处的恐惧,正在苏醒。
他以及他亲手杀死的那位师兄,都是柳家的仰慕者。
而仰慕,有一个近义词,那就是畏惧。
他这阵法布置得虽有遗憾,少了一个“磨”,但其它方面,绝无瑕疵,可谓无比牢靠。
就连李追远之前在外头观看这阵法时,也只是觉得有遗憾,没看出这座封禁大阵有什么大问题。
玉虚子为什么要把自己这座“牢笼”打造得如此结实耐用?
这不仅仅是为了给天道看,更是为了让以后可能会过来的那位柳家龙王来看。
这条大鱼,是柳家龙王重创的,按照龙王家的行事风格,她会去追求有始有终,所以,她大概率会追寻大鱼逃脱痕迹而来。
自己的师兄,之所以要来解决这条大鱼,也是想着借此机会来觐见龙王。
因此,玉虚子打造这一阵法的第一要务,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位龙王瞧出破绽。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柳家人已经几十年不走江了么?
李追远点点头:“自我之前,确实是几十年没柳家人走江了。”
秦叔虽然失败了,但好歹尝试走江过。
可刘姨,是没走过江的,大概是秦叔的失败给柳玉梅留下了心理阴影,就舍不得刘姨出去走江冒险了。
“不,这不是真的,秦柳两家龙王?哈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哪有你这般虚张声势骗人的,简直可笑无稽,你难道不知道,江上龙王家之间,是世仇么?
“我当然知道。”
李追远懒得再去解释,柳奶奶和秦爷爷当年的旷世奇恋了。
尤其是对一个,即将彻底消亡的人去说这些,不是浪费口舌么?
“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啊,你继续编啊,你怎么不编了!”
玉虚子逐渐呈现出歇斯底里,他的身体开始走出鱼嘴,身后的大鱼,气息逐渐萎靡。
李追远:“我懒得和你说这些。”
“懒得说?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既然懒得说这些,那你刚刚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自报家门,行柳家礼?”
“因为刚刚的话,不是对你说的,礼,也不是对你行的。”
“不是对我,那是对谁?”
李追远问道:“你早已融合了这头妖物了,对么?
“那是当然。”
“完完全全?”
“自是以我为主!”
“但你先前魂魄被彻底毁了,刚刚还被外头的你自己轰了一拳。”
那又如何,我说过了,就算是现在的我,拉你们一起陪葬,也是绰绰有余!”
玉虚子眼里的疯狂逐渐敛去,他察觉到了一缕危机,他以警惕的目光,逐一扫视少年以及少年身旁的那三个人。
李追远伸手轻拍额头:“我都提醒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就还没想到呢?”
不过,也不怪他。
他说他开阵四十年,就融合了这头大鱼,也就是说,这两百多年来,他都以这种状态存在,在他的认知中,他就是妖物,妖物就是他,不分彼此。
“道长,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来得如此及时,恰好把你等待两百年的计划在成功前给破坏了?
你真的就差一点点,就能让你那三家徒弟断绝血嗣了。
不是你运气不好,而是因为,有人给我,通风报信了。”
李追远挪开手,先指向玉虚子,再缓缓抬高,指向玉虚子身后的那条大鱼。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自己刚到村头河边时,大鱼与玉虚子最开始表演的那场追逐戏码。
没追到玉虚子的大鱼,仿佛生气发泄脾气一般,在河面上高高纵身跃起,划出一道弧线,再狠狠落入水面。
这一幕,和自己在阿璃梦中,持灯笼钓鱼时,一模一样。
先前玉虚子问自己,为什么能看穿他时,自己只回答了阵法问题。
实际上,还有一个更直接的问题,他没说。
那就是,明明已“见过面”,可玉虚子却并不认识自己。
因为真正认识自己,且知晓自己身份的,一直都是那条河里潜伏着,只露出那双鱼眼默默观察的大鱼。
“为人奴役,为人操控,为人嫁衣,你心有不甘吧?
既然你自己愿者上钩,那我就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你现在,还在等什么!”
玉虚子身后那条原本已萎靡的大鱼,双眸忽然泛起赤红色的光芒,周身更是燃起火焰,这是瞬间燃烧了自己。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锐的獠牙,将身前的玉虚子,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