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怒气冲冲站起來正要发作.火车却猛然减速.响起了尖厉的汽笛声.泄压阀内泄出的蒸汽立刻弥漫车窗两边.怒火上涌的年轻人在惯性带动下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坐在他对面的洋装女子小声惊呼:“林桑小心.”便想去扶住他.怎料却扶了个空.她露出个甜甜笑脸.又小鸟般依偎在一旁男子身边.车窗外雄伟关墙隐约而过.原來是山海关到站了.
旅客们下车的不多.却又上來不少.虽然是高级的蓝钢特快票价奇贵.一般人坐不起.但哪都不缺有钱人.所以车厢里是越來越挤.眼镜青年所在车厢为最豪华一节.与其他车厢不互通.在山海关站只上來两个人.两人均是个头极矮的男人.看起來都沒有一米六的样子.但是双目炯炯有神.当先之人穿藏青色西装.行动干脆利落.竟隐隐有军人气度.落后藏青色西装半步的男子显然是他的同伴.一边走一边在其耳畔小声嘀咕着.藏青色西装见车上旅客众多.回头说了句话.那人便微微颔首.立刻闭上了嘴巴.
这一幕连带他们的小动作都落在中等个头男子的眼中.也包括他的同伴们.车子开动.缓缓加速车厢里突然静了下來.谁也沒想到主动开口.一时间倒静的有些尴尬.沒多久.不知是谁又挑起了南北大战的话題.
“唉.听说南边的军队过了黄河.离俺家保定不远了.”
有人挑起话头.便立刻有人附和.
“他们若是由津浦路來.断不会走保定.但乱兵就不一定了.这年头兵乱如匪.哪里还能过上个安生日子呢.”
“我看关内这几年是甭想安生了.这次回去准备收拾收拾带上一家几口去绥东避难.”
自两次直奉大战开端.整个北方尤其是黄河以北就沒怎么安生过.不是今天皖军占了上风.就是明天直军拿下了北京城.一打好几年.最后还是张大帅的奉军笑到了最后.奉军自前几年入关开始.风头一时无两.兵锋竟然直抵上海.一时间大有一统中国之势.不过花无百日之好.人无百日之红.这军阀也是一个道理.打开春广州军政府誓师北伐.过了长江以后.张大帅就开始一路溃败.
“绥东就能安全了?”有人立刻质疑道.
“您还别说.现在满中国距离战乱最远的地方还就是绥东.依我看张大帅在关内气数已尽.您看着.他早晚还得退回东北.但这个南边的军队顶破天也就只能止步于山海关下.绥东有张大帅在前边顶着.北边和老毛子又有条约护着.小日本的手虽然长.但在那也得老老实实.”
说起绥东.眼镜青年眼珠子立刻变得锃亮.又來了精神.
“我同意这位兄弟的话.别看小日本在济南、在奉天闹腾的欢实.他们在绥东都得老老实实.那方司令的宪兵队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人不信.表示怀疑.
“拉倒吧.反正咱爷们沒去过绥东.任凭你把吹到天上去.”
眼镜青年轻蔑的一笑.不屑的道:
“国人怕洋人已经怕到骨子里了.反是有不怕洋人的倒成了怪物.何其可笑.其实.这日本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德行.别看他在济南叫嚣的厉害.当年在绥东那是被吴将军打怕了的.就说现在关东军那个参谋部附叫三宅光治的.可是做过吴将军的俘虏呢.”
关东军的将军居然做过绥东军的俘虏.此话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自是.有人相信有人怀疑.也难怪他们不信.当初绥东军和日本那几仗.打的很低调.国内报纸几乎全部被北洋政府封锁.生怕报道出來弄得日本人脸上无光而迁怒于他们.日本方面.则是由于国内动乱.内阁争斗无暇顾及外事.对这几次的惨败自然也是绝口不提.是以到了十年后的今天.知道这几次大战的人居然寥寥无几.
虽然关内已及奉天封锁了这些信息.但绥东却不然.这些重大胜利.每每都被用來激励士气.是以只有在绥东待过的人才有机会了解个中原委.事实上.绥东经过近十年的发展的确已经成为.远离中原战乱的一片乐土.生活在那里的平民已经十年不知战乱滋味.
眼镜青年正说的眉飞色舞.直觉眼前一黑.脸部突然一阵剧痛.竟是有人一拳打在了他脸上.这一拳揍的不轻.直接将那青年的眼镜打飞.顿时鼻口穿血.见此情景原本围在他四周的人呼啦啦全都散了开去.生怕不小心吃了挂落.
“为何打人.”
眼镜青年愤怒的质问打他那人.眼镜不知飞到了何处.尽管他使劲的眯着眼也看不清面前之人的长相.但看热闹的人们却瞧了个一清二楚.这人正是在山海关上车的藏青色西装.
“支那猪.这一拳是替三宅前辈打的.这一拳才是我的.”汉语生硬.竟是个日本人.
又是一拳随风而至.结结实实打在了那眼镜青年面部.疼的他捂着脸弯下腰去.久久直不起身來.
车厢内众人面面相觑.居然有日本人在车上.看來还是少说话.少管闲事为妙.
那日本人上前一把提起了眼镜青年.拳头正要打下去.一阵悦耳的女声在耳畔响起.竟是袅袅日语.带着淡淡广岛关西口音.使他一瞬间恍惚起來.甚至想起了家乡的樱花.赶忙扔下手中支那人.回头却发现是位美丽的洋装女子.微一颔首.用他同样带着广岛口音的日语说道:
“在下竹下义晴.惊扰到小姐.万分抱歉.小姐可是來自广岛.”
洋装女子甜甜一笑.竹下义晴直觉心神一阵荡漾.
“是的.我是來自广岛的浅野洋子.”
“浅野……浅野.可是广岛藩主浅野侯爵家的浅野.”
竹下义晴立刻由心神荡漾变成了激荡.甚至是震惊.亦或惶恐.这个浅野可不简单.不是什么人都能姓的.这个姓氏來源于武家安艺广岛藩主.也就是说.在广岛能姓浅野的都不是普通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华族.
“家父浅野长勋.”洋子又是甜甜一笑.竹下义晴直觉脑中如雷轰一般嗡嗡作响.浅野长勋正是当世广岛藩家主.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女子出身贵族.她的举手投足无一不显露着她显赫的家室.这是平民出身之人学不來也伪装不來的.
竹下义晴不过是个农夫之子.在洋子面前他甚至觉得自惭形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