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些个流言,张居正写的这些个诗词加上他送进宫里的白莲白燕,也还算应景。
再加上小皇帝朱翊钧很快就要选后,来年就要大婚,其实其中一些所谓“出双入对”的隐喻,兴许就是指的这个。
可到了现在就不同了,外面流言传起来,当事人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
正应和了后世那话,沉默就是默认,解释就是狡辩,泥巴塞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对于传张居正的流言,魏广德其实才懒得管,只不过现在时机太过凑巧。
如果因为这件事儿,让张居正狼狈下野,那张居正还未完成的改革怎么办?
难道让他堂堂魏阁老来继续推行?
他魏广德可办不到。
里面涉及到的利害关系还骇人了,没有点“我不下地狱是下地狱”的气魄,还真做不下来。
魏广德也考虑过,如果李太后和张居正要是真有那么一段,送这段词儿进宫,兴许还有稳定自己地位的目的。
毕竟,冯保现在对他的态度,他也需要宫中的奥援。
不过还是那话,魏广德觉得李太后不大可能和张居正有一腿。
如果真有,那李芳就真是瞎了眼。
因为流言的关系,随后几天内阁,甚至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很是微妙。
大家虽然都不在衙门里面议论这个事儿,可背不住在私人场合交流对此的看法。
魏广德收到的消息,张居正这段时间也很消停,除了内阁办公,散衙后都是直接回府,也不出去应酬了。
当然,张居正不出门,那些交好的官员还是会上门去的。
这样的氛围,直到辽东战报送来,戚继光部于日前攻占红力寨,杀死了阿台和阿海,朝堂上才终于有了一丝喜庆的气氛。
是的,虽然打的是王杲残部,但现在辽东敢和大明叫板的,也就是王杲留下的这俩孩子,一个劲撺掇着辽东那些女真首领造反。
他们一边聚拢辽东的女真部,一边还从更北边招募野女真壮大自身实力。
经过这段时间的放养,大明也基本搞清楚了辽东女真部族中反对大明的部族。
在攻下沙济城后,阿台和阿海就汇聚在红力寨,企图利用地形优势抵抗明军的围剿。
同时还召集了盟友插汉部酋长土蛮、泰宁部酋长速把亥等人率部来援。
是说打的王杲残部,其实还参杂了蒙古和其他女真部族。
这一仗的阵势,丝毫不比去岁围剿王杲部弱,戚继光命一部围困红力寨,他则帅主力击败了插汉部、泰宁部等援军,彻底击败外援之敌后,才对红力寨发动最后的总攻。
最终,两兄弟死于战火,王杲部这次算是全部被剿灭。
没有了王杲及其子的撺掇,想来辽东女真各部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特别是这次女真和蒙古人投入了七八万人的军队,但最终还是被明军击败。
甚至现在,戚继光部还驻留在沙济城和红力寨,大有把大明北部边疆继续向北扩张,宽甸六堡不再是大明最北边的边境线。
“兵部得好好筹划一下,仔细判断占据沙济城和红力寨的影响,到底是否对我大明有利。”
内阁魏广德值房里,他正在接见兵部尚书及两位在部侍郎,详细了解了辽东的局势。
“不是说那地方一定叫占下来,获得所谓替朝廷开疆拓土的的功劳,而是得考虑占据此地对大明是否有好处,我明军能不能够占的住。
若是占下来,反而让辽东局势变得复杂起来,或者辽东都司负担太重,难于长久驻留的话,还不如直接将这些寨子分散交给其他效忠我大明的部族,壮大一点他们的实力。”
魏广德思索了谭纶他们说起的辽东情况,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虽然很想把明军直接排到奴儿干城去,可魏广德也知道此事不能急躁,还是得一步步来。
若是不能让女真诸部彻底臣服,那派去的孤军,很容易会遭受巨大损失。
届时,又将是朝堂上的一件大事儿,闹出一场风波来。
做事就可能出错,不做就一定不会有错。
倒不是魏广德懒散了,不想继续向北扩张,而是他知道明军向北的战略得稳步推进,一步步来。
当年为了一个奴儿干城,可以说永乐皇帝几乎是不惜朝廷耗费才占下来的。
一条黑龙江下游河畔,就进驻了数万大军,而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这条河道的畅通,为奴儿干城输送物资。
当然,军队驻扎在河边,也直接控制了流域附近的地区。
但是,这样的耗费,可不是大明能长期支撑下来的。
所以到最后,明军不得不进行收缩,内迁了奴儿干都司的兵马,只是通过对当地部族首领封贡的形式,名义上继续掌控此地。
“兵部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那就是我大明的北部边疆是奴儿干城,而绝对不是什么宽甸六堡,或者说红力寨。
辽东都司应该有兵船,能够随时运送一个千户所进驻奴儿干城。”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谭纶和两个侍郎都是微微惊讶了一番,不过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却没人说话。
“今年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辽东都司可以准备,我希望明春夏之季,辽东都司可以排除两三个百户所沿黑龙江下游巡视一下奴儿干城。
辽东兵船不足,兵部要从中协调,从山东或者其他地方调船。”
魏广德说完,就看着谭纶,等待他的答复。
“魏阁老,此番北巡,是否是要准备重新在奴儿干城驻军?”
谭纶直接开口问道。
“朝廷多年不曾了解北边的情况,这次主要是了解奴儿干都司现在的局势,这支船队也只是过去看看,是否有其他势力渗透那里。
记得好像奴儿干城对海还有个大岛,岛上还有居民。”
魏广德回答道。
“阁老说的是苦夷吧,岛上生活着数千苦夷人。”
有侍郎插话道。
“苦夷.库页”
魏广德嘴里低声念叨一句,后世的库页岛现在应该就是苦夷岛了,只不过后来可能认为名字不好,才改了通音字。
“如果可能,让他们也上苦夷岛看看,给那里的人送点东西,宣扬我大明威仪。
这么多年了,那里的人怕是都忘记他们还是我大明的臣子了。”
魏广德继续说道。
谭纶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倒是不急着恢复在北面驻军,而是去转一圈,提醒下那些人,这些是大明的土地,他们还是大明的臣子。
“带些粮食,布匹和棉花,算是皇帝赏赐,以后隔个三五年就走一趟。”
魏广德说完这话,就看着谭纶笑道:“诸位大人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吧。
对了,听说那里距离倭国很近,大军登岛后也要注意收集下相关消息。
如此近邻,我相信苦夷人对倭人应该是有接触的。
有必要让倭人知道,苦夷岛是我大明的疆土,让他们不要想着染指。”
等正事聊完,魏广德送走兵部的人,这才回值房思考片刻,就简单写了个让辽东都司派兵北巡奴儿干城的奏疏。
这件事儿不算小,毕竟是兵事,所以魏广德打算一会儿和张居正先聊聊,看看他的意思。
粮食、布匹和棉花,每年兵部分得的数量是有限的,都是紧着边军调配。
这多出来的物资,就得找户部调拨了。
数量倒是不用太多,就是过去看看情况,让当地人想起几十年前这里还是大明管理的土地就行。
如果只是三五年送点物资过去,就能让当地人对大明有念想,魏广德觉得这笔买卖就不亏。
毕竟那地方苦寒,人活着是真的不容易。
否则,当年也不会有那么多逃兵,到最后也因为负担过重不得不撤回军队,放弃那片土地。
魏广德把计划和朝廷能得到的好处都写的明白,其实奏疏这东西,如果是议政的,都非常简单,也就是贺表一类恭贺的奏疏,那就得费点心思,写的花团锦簇才好。
反正就是和八股文差不多,不断的堆砌辞藻,追求的就是华丽。
魏广德就是随便写写,在阁臣之间传阅,自然不是什么正式奏疏,那东西最后还是要兵部来上的,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盖印,早得很。
写完,魏广德等墨迹稍干,这才起身出门,直接去了张居正值房。
“首辅大人有空闲吗?”
到了门前,魏广德开口问道。
“大人正在处理公文,小的马上通报。”
门前书吏急忙说道,随即告个罪就转身进了屋子。
很快,人又从屋里出来说道:‘魏阁老里面请。’
“嗯。”
魏广德点点头,迈步走进屋子。
这段时间,内阁散衙前的碰头会也几乎没开,毕竟也没什么大事儿。
最大的事儿,除了万历小皇帝选后,也就是对外的两场战争。
秀女已经进宫学规矩,就和外朝没关系了。
而西南和辽东的战争都打赢了,剩下就是收尾和叙功,那都是兵部议定以后交给内阁和宫里做出最后的定夺。
至于其他事儿,自然是不需要碰头,一个阁臣按规矩票拟就好。
都知道张居正现在的情况,魏广德自然没事儿也不会找他聊天。
张四维到是很早就跑了张府,魏广德当晚上就听到张吉汇报了,也没放在心上。
进屋相互行礼后,张居正引魏广德坐下,魏广德直接把他写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张居正,又把他的考虑说了下。
“虽说朝廷给奴儿干的部族送去粮食和布匹之类的,看似耗费国帑,但是在那里自然也会收获毛皮,山参等关外的稀罕货作为贡品。
有了这些东西送入宫中,今年宫里采购也会变少,所以算算账,其实也亏不了多少,却重申了我大明对奴儿干的管理之权,吾觉得利大于弊。”
张居正边看边问,魏广德也耐心解答。
刚才就是涉及到年底,户部财政窘迫,不过这其实只是白银有所不足。
但是一年两次收上来的实物赋税还是有的,就比如这粮食和布匹,对于送出去的,自然不需要多好。
实际上,大明现在收取的实物赋税,特别是布匹,成色好的都送到京城,差的就留在地方,或发卖或用来制成军服,剩下的不少,也就是棉花稍微有些紧张。
调拨物资而已,户部应该还是能够轻易完成。
“这样也好,就是这兵船,善贷打算如何解决?”
张居正思考片刻也是点头,辽东有兵马,只是抽调几个百户所,几百人去一趟奴儿干城,耗费倒也不大。
至于送过去东西,也是有回礼的。
何况,都是物资,朝廷给得起。
但是说到北上的兵船,张居正就得问一句了。
辽东在沿海一带有少量的船只,而且都是小船,运载数百人北上,怕是很难找到足够的大船,那就只能从南边调。
“山东。”
魏广德低声道,“登莱水师中抽调部分堪用的船只移交辽东都司,冬季北方结冰后返回登莱,来年冰融后再北上归建就是了。”
魏广德自然考虑到船只问题,只是他也不确定登莱水师现在船只的情况,只知道很不好,多是些老船。
南海水师主力又一直没有回来,现在江浙几个造船厂的新船,都是南海水师订购的,钱财也是从南边拨给。
要是京师直接从那里要船,少不得就得朝廷出这笔银子。
还是那话,现在户部没钱,这笔银子按说也该是工部出,不过工部重心转移到黄河下游治理上,也没钱造船。
“我会给现在登莱水师主将写信,让他挑选最好的战船移交给辽东都司,也会从南海水师调船补充登莱。
朝廷财政宽裕了,也会拨银子给登莱水师新造大船,兵部再下文,我想山东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登莱水师归山东都司管理,不像南海水师,和各省都司一个级别,只听兵部的命令行事。
但是也因为这样,魏广德可不认为山东巡抚就会跳出来反对朝廷的命令。
毕竟,他的官帽子还在内阁手里。
虽然不能直接任免,但影响力还是足够的,要换人虽然有些麻烦,但绝对不难办到。
“唉,都是没银子闹的。”
张居正叹口气说道,“西南李成梁那里可曾回报能够送回来多少银子?”
魏广德摇摇头,苦笑道:“算算时间应该也收到兵部公文了,就算马上起运,最快也要三五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