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山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他的童年时代、他的少年时代,他的青年时代。
就像这个时代大部分官宦家庭的子弟一样,他的童年是死气沉沉的。
他的父亲忙着做官,长兄忙着读书。男人是不管小孩子的。做官的男人,和宅院里的孩童,更是隔着天涯海角,只有疏淡的一眼,威严的垂询,对应着恭恭敬敬的礼节,以示亲情。
从三岁起,他便得读书。父亲说,光耀已经逐渐落下去的门楣。
这是高墙下,窄窄的院子的四方的天空。
小小的孩童孤身一个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没有灵巧的飞鸟,没有芬芳的鲜花,没有艳丽的蝴蝶,没有各色各样的点心,没有玩具,没有玩伴——
从蒙师举报后,父亲把他偷偷留着的唯一一样玩具——一只蚂蚱,当着他的面踩瘪了。
没有叱骂,没有言语,一点点踩瘪了。
“玩物丧志!”父亲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留下一地的狼藉,转身走了。
而照顾他的大丫鬟,自幼看着他长大,因为教他多睡了一会,耽误了早课,自称了一声“姐姐”。
第二天,她就不见了。她被撵出去了。因为“没有廉耻”、“没有尊卑”。
“父亲多么看重你!他爱你。”族人这么说。
丫鬟们,年长的男仆人都说,他的先生,都说:“多么合格的父亲!”、“多么严格教养子弟的家庭!”
一个在这个时代多么合格的严父。
戒尺、经书、圣人、规矩,尊卑,冷冰冰的三跪九叩。
没有人把孩童对于幼小的的生命逝去而惊惧的眼泪放在心上。没有人把一个孩子近乎窒息的眼光放在心里。
幸而,他有母亲——,一位爱惜容貌、性情温和的仕女——
只有他的母亲照顾着他。记挂着他,偷偷地藏起点心带给他,藏着九曲玲珑,手把手教他如何解开。她给他悄悄地养过乌龟,养过小狗,带着他去抚摸,告诉他,这是生命,需要敬畏。
她带着他穿过青青的杨柳,嗅桃花的香气,采摘院子里池塘里的莲蓬。告诉他,这是美。
她私下拦住处置那个大丫鬟的管家,把那个大丫鬟平平安安地放出去了。告诉他,临行前他需要去谢谢她,叫一声“姐姐”。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礼节——母亲说,这个“礼节“,远比父亲的那一套尊卑的礼节,要重要的多。
她是母亲,她是玩伴,她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