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晗有些意外地望向她:“你要回去?”
云倾倾点头:“没错。”
“为什么?”云之晗依然有些不解,“我以为你会为了安沐辰留下来才是。莫不是……”
云之晗停顿了一小会儿,而后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安沐辰利用了你,还害死了你们的孩子,所以你不愿原谅他?”
“我不否认我初醒来那些天是这么想的,即使直到现在我还依然觉得安沐辰利用了我。”云倾倾望着她,也不瞒她,“但是,对于是非曲直我还是有一定的分辨能力的,那个孩子只是意外,这件事怪不得他。我要回去与原不原谅他无关,我只是觉得我没有了留在这个世界的必要。”
云之晗神色未动,仅是淡淡地挑眉:“你就舍得?即便回到你生活的世界去你也未必能找到一个像安沐辰这般对你的男人了,你就不后悔?”
“不知道,但是不回去我也会后悔。在那里,即使后悔了也还是有退路的,在这里若是后悔了,我却连退路也没有了。”将视线投向午后阳光洒下的斑驳树影上,云倾倾语气平淡地述说着,“三小姐,其实龙脉的事并不算是真正的结束吧,龙脉的存在本就没个时间空间的限定,现在虽然易了位置,但是不代表这几十年便再也寻不得了不是?以往寻得龙脉之人都是亲自坐上那位置的,所以也就断了其他野心家想借此坐上那个位置的肖想。但是这次我只是助朝廷寻得的龙脉,我却没有如往届帝王般坐上那个位置,这是否意味着若是有人不死心,想要再寻一次龙脉,便必然还得再利用我一次?”
云之晗微诧,面上却也太大的波动,仅是淡淡地盯着她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现在是安沐辰安沐灏寻得了龙脉,以后无论是安沐辰还是安沐灏坐拥这天下都自是都能得到天下人认同的,以后安氏下下任的国君想要安稳坐上这江山必是也得经历一番寻龙脉的波折的,但是到时从安沐辰或是安沐灏身上取得地图及龙珠即可。但是现在若有人有心去寻得龙脉,都不会有胆子从安沐辰或安沐灏身上下手,所以只能从你身上下手。”
云倾倾微微笑了笑,云之晗这番话虽是绕了一大圈,却也是间接告诉了她,她的猜测没有错,养伤的这些日子她也看了些相关的史书,也想了很多,这个猜测在脑子里模糊成型,却也并未敢确定,只是方才来的路上遇上贺尔箴兄妹,贺尔箴的举动却几乎证实了她心底的猜测,现在再经云之晗这么一间接承认,她也已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既是如此,那这已意味着我以后还是随时会有危险不是吗?或者说我的存在对整个安氏江山而言也还是个潜在的威胁。安沐辰对我再好,他所处的位置及肩上所背负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先以天下为重,再到儿女私情。
若是哪日我真正威胁到了整个安氏江山,我依然只能成为他的弃卒,到时要么他亲手杀了我,要么我选择自我了断成全他的责任,无论是哪个结果,对我与他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而且这还不包括其中可能的变数,比如说发生这事时我又一次意外怀孕了,或是我的孩子会沦为了别人威胁我的工具……我可以因为理解他而忍受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但是却未必能忍受得了第二次、第三次……我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我的孩子去换取天下太平,我更加不愿看到未来我和我的孩子只能在胆战心惊中生活。”
将心底的隐忧说出,云倾倾语气很平静,也很平和,这番话她从未与安沐辰说过,说了,换来的不过是他一句他能护她周全类的话,这样的话却只会让她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以及心口处隐隐作疼的箭伤。
云之晗亦平静地望着她,眼底却是有些意外之色,却并未表露,只是语气极淡地说道:
“先别说你的这些猜想会不会成为现实,即使有朝一日它真的成真了,安沐辰也定是不可能弃你和孩子不顾的。”
云倾倾不自觉地笑了笑:“未到那个时候谁都相信他不会这么做,但是若真到了那个关头,人还是会本%能地选择心底最想守护的。”
云之晗轻轻挑眉:“你怎么就知道他心底真正想守护的是你和你们的孩子?你并不相信他。”
“谁知道呢。”云倾倾不在意地轻笑,“我曾经很相信他,但是我已经被他放弃过一次了,谁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想每次被放弃时都赔上我的一个孩子。若是我现在便离开了这个时空,那所有的猜测便没了发生的可能,我与他,顶多也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日后时间一长,也就淡了彼此,到时谁又还能记得谁的。”
云之晗望着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方才赐予她解药的事,那张与她近乎一模一样的脸这会儿看着竟没有那么觉得面目可憎了。
“倾倾,你知道你为什么必须得中那一箭吗?”云之晗沉吟了会儿,突然问道。
云倾倾望着她不说话,等着她的答案。
“能寻得龙脉之人除了知悉地图外,最重要的是必得有龙珠指引,凭借与龙脉相吻的气息方能寻得龙脉,那日进入巫云山后安沐辰让你依循心中的感觉而行便是是这个道理。龙珠本是龙气凝成,取得龙珠之后需以特殊器皿养着以防它消散,待下一任国君寻龙脉之时才将龙珠取出,然后依循地图及龙珠指引及方可唤醒龙脉。
当年宫变,整个大瑞王朝虽气数已尽,但是父皇却还是心存了复辟的心思的,因而才将地图及龙珠煨入你体内,想着等日后你长大成人后依着师傅的能力将龙脉寻得重新恢复大瑞江山。龙珠本是气,煨入体内便是幻化成气流沉积于丹田之下,却是不能久待于人体的,时间一长便会反噬其主,直至筋脉断裂而亡。
在龙脉出入之所外的其他地区,龙珠都只是沉睡在你体内,一点一滴地蚕食你的身体,却无法自动脱离你的身体,唯有到达龙脉出入之所,你体内的龙珠察觉到相吻合的龙脉气息会自动醒来,而后迫切地寻得出口,冷潭里的冷箭都是泡了上千年的寒冰水,它从你心口处穿心而过时,方能将你体内已化作气流的龙珠彻底导出,而龙脉也才会被彻底唤醒。安沐辰若不是确定在你体内的龙珠会慢慢将你的身体彻底蚕食吞噬掉,天下再重,他也不会冒险让你去受那穿心之箭。”
云倾倾脸色有些苍白,望向她:“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云之晗笑了笑,轻浅的笑容有些自嘲的味道:“云倾倾,如果你要培养一枚合格的棋子你会让她对任何事都只是一知半解吗?”
云倾倾默然。
“师傅他这些年对你不好吗?”她望着她的手腕,轻问,周瑞涛曾说过,自她离开这个时空后,每个月圆之日都必须从云之晗身上取半碗心头血将她唤回,虽然不是直接从心头处剜下,但每一刀剜在肉里,却也还是钻心地疼吧。
“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一枚棋子罢了。”云之晗神色很淡,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只是问道,“你既已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却还是执意要离开?”
“我……”云倾倾望向她,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点头,心底却还是疑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是一直爱着安沐辰?我不在了你不是便有机会了?”
云之晗哂笑:“云倾倾,若是我真还有机会我还需要留待你离开吗?在我顶替你的半个月里我有的是机会。”
云倾倾却还是不解:“你为什么要帮我?”
云之晗似是被她的问题问倒,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望着望着却不自觉地轻笑了起来,笑容也尽是自厌:“不知道,或许看到你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吧,都是可怜人。我这辈子已经够悲剧的了,没道理再让你掺和进来,若是当初我没有将你给召回来,你在那边或许会活得自在一些。”
“即便如此,龙珠在我体内,我依然活不长不是吗?”
“龙珠在那个时空或许会失去了一切反噬的作用。”
云倾倾不解地皱起眉望向她。
“若是起作用,你早在三年前便已不在,龙珠若是被煨入人体内,顶多只能与宿主共存十五年,但你至今却依然活着,龙脉的反噬作用也是你回到这里才开始慢慢出现的。”
云倾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的决定呢?”云之晗望向她,旧话重提。
“我……不知道。”望着她,云倾倾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一心要回去了的,现在被云之晗这么一番话,竟不知道回去的决定是对是错。若是留下,她依然是威胁安氏江山的存在,现在与所有安府的人安然相处只是因为她未真正威胁到任何人,若是有朝一日她被人挟持真的与安沐辰相互对峙了,无论是他亲手杀了她亦或是她自我了断,悲剧都是无法避免的,若是离开,她与安沐辰从此也就缘尽于此了,却也能将一切可能的悲剧都避免掉。
缘尽于此,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相关,这不是自她醒来一直想要的吗?望着渐西斜的日头,云倾倾一时间竟没了主意,满脑不是安沐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利箭穿心而过便是上午离开时安沐辰冷怒交加的眼神,以及眸底中深藏的慌乱。自认识他以来,他从来便是从容淡定的,即便是那日她倒在他怀中,笑着告诉他孩子没了时,他眼底的慌乱也远没有早上她封住他穴道那一刻来得强烈。
若是离开,那么云之晗……
云倾倾挣扎的眼神望向云之晗,她不知道她这些年为何要为周瑞涛做这些事,但是她明显看得出来她的不甘愿,若是她留下,她是否有机会也助她的姐姐一把?
这么想着云倾倾有些不自觉地嘲地笑了笑,她与云之晗自闹翻以来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在方才之前也恨极她将自己给召来这个地方,这会儿竟也开始担忧起她的安危来了。
云之晗看着她在挣扎,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倚着旁边的柱子,盯着亭外的雪景发呆。
云倾倾看她不说话,也没有开口,倚着另一边的柱子闭目沉吟,心底还是拿不准主意是否该离开,只是想要回去的念头却已不若来时强烈。
还没来得及拿定主意,云倾倾倚着柱子便因抵不住体内涌起的困意而沉沉睡了过去。
云之晗回过神来时便是看到已倚着柱子沉睡过去的云倾倾,一抹异色从眼底掠过,她唤了她几声,又走近几步,声音也大了些,却依然未见她有任何的反应。
云之晗盯着她的睡眼迟疑了会儿,执起她的手腕,仔细替她把了会儿脉,秀眉不自觉地拧紧,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睡颜。
云倾倾醒来时天色竟已黑了下来,一轮明月已冉冉升起。
云倾倾低头望了眼身上披着的貂皮毛裘,疑惑抬头望向倚着柱子失神的云之晗:“你怎么还在这?”
说着又往四周望了望,却见天色已黑了下来,想起贺尔箴兄妹还在山下关子庙里等着的事,忍不住问道:“贺尔箴他们回去了?”
“没有,还在下面,方才上来过两次,看你还在睡着便又下去了。”云之晗边说着边走向她,平声道,“把手给我。”
云倾倾有些莫名地望向她,却还是将左手伸了出来,想到睡着之前挣扎的事,边伸出来边说道:“我……想我还是应该先留下来。”要回去以后还有机会,但是若是现在回去了,以后怕是便也没了机会反悔。
对于她的答案,云之晗仅是淡淡望她一眼,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突然扬声唤了声,“昀姨,你出来!”
云倾倾神色微诧地望向突然现身的昀姨,还未从云之晗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却觉手心突然一阵刺疼,低头望向被云之晗握着的手心,一道血痕横过手掌。
心底隐约猜到云之晗要做什么,云倾倾脸色丕变,挣扎着就要将手抽回,却被云之晗紧紧攥着。
她一边抬头望向她冷声说着一边倏地纳掌:“云倾倾,你不能再留下来。”
话毕再挣开手时左手掌心处同样横了一道血痕。
“云之晗,你不能私自决定我的去处。”云倾倾急喊,奋力想要将手掌抽回,但无奈身体极虚,无法撼动云之晗半分,只能惊惧地看着她将开了道血痕的手盖上她同样开了道血痕的手掌心,然后紧紧攥着。
“昀姨,开始!”冷声朝神色冷漠地站在一旁的昀姨道了声,云之晗望向云倾倾冷声说道,“云倾倾,安沐辰或许并未如我认为的般重视你,那日寻龙脉或许他便是存了舍弃你之心的,他日你们若是不得不彼此对峙他未必就不会为了天下而再次舍弃你,与其到时痛苦倒不如现在回去。”
云之晗这一番话说得极快,云倾倾几乎来不及捕捉她话中的意思,只觉灼热感从被紧贴着的手掌心蔓延开来,可能发生的事几乎让她绝望,却挣脱不开。
“云倾倾,你若是执意留下我保证你活不过一个月!”
云之晗冷漠的声音在耳边飘忽,云倾倾被彼此相接的掌心处陡然泛起的白光惊得忘了挣扎,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云之晗,却在抬头的刹那,看到了从黑暗中飞掠而来的安沐辰,以及捕捉到了他深幽的眸底乍起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