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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开解(1 / 1)

有一日,元凭之照他平日习惯的时辰进入这间舱室的时候,照常跟已经在里面蹲了许久的余墨痕打了声招呼,然后淡淡地加上了一句,“我这几日便走了。”

余墨痕闻言,脱口便道,“又要走了啊。”

她心里走马灯似的飞快晃过了许多模糊的回忆。在哀葛,在机枢院,在琼门县,甚至在属于柴静流的嘉沅江上,似乎她总要面对元凭之的突然告别。

元凭之奇道,“怎么是‘又’?”

“……没什么。”余墨痕淡淡地笑了一下,就道,“只是感觉将军你总是忙忙碌碌地奔波,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多久,便又要到下一处去。”

“咱们身为帝国的官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元凭之的笑容里略有一点无奈,“所以这一次只好托付你,替我陪着静流了。”

余墨痕一愣,就道,“怎么,我还要留在这里?”

元凭之也是一愣,就道,“不然呢?如今这个时局,你难道还想回到帝都去?”

余墨痕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心道的确如此,她此刻回到帝都去,又能做什么呢?帝都的时局眼下正是最惨淡的时刻。她在机枢院听凭发落的时候,听几个相熟的预备役说过,但凡有点抱负的女性军官,此刻可能都希望尽快到比较边远的地方去。

大伙儿的意思,可能是出了天子脚下,女子们或许能够免受长公主一案的影响,多多少少找回一点自由。

然而余墨痕自己就出身于边远山区,对于这些地区女子的地位再了解不过。帝都的女子们,所拥有的权力和自由都如此不堪一击,这些女官去了别的地方,又能够如何呢?

不过,她现在倒也的确得了“边远地区”的便利。她因为避居在嘉沅江上,不会受到大齐帝国的政策干扰,能够把全副心思都集中到她所热爱的偃甲之学当中去,身边甚至还有元凭之这样一位有本事的前辈能够探讨。然而整个帝国上下,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运气?

余墨痕轻轻叹了口气,道,“将军说得对。我还是留在这里更方便些。”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然而一想到元凭之就要离去,她却留在柴静流的船队里,心中便陡然生出了许多尴尬。

她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这尴尬的来源,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余墨痕一听,便知道是柴静流来了。大约是鞋子有些特异之处的缘故,柴静流的脚步声比常人更为清脆些,她走路也轻快,自有一种愉悦的节奏感,因此很好辨认。不像余墨痕,她多年的老习惯使然,走路的时候总像是生怕惊扰了旁人,难得发出一点声音来。

由于这脚步声事先提醒,柴静流提着裙裾走进来的时候,余墨痕和元凭之两双眼睛已经一齐望向了她。

柴静流微微抿嘴笑了一笑,将元凭之让出来的板凳搬来坐下,才道,“怕你交待不清楚,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过来一趟。”这话是对元凭之说的。她说着又补了一句,“没打搅着你们吧?”这句话一出口,便把余墨痕也算了进去。

元凭之笑道,“只要你愿意过来,随时都可以的。”余墨痕也在边上赶紧点了点头。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原本就是柴静流的船。

柴静流就道,“我看墨痕平日里拘谨得很,只怕你一走,她便更不愿意多说话了。”

她说着,带着盈盈笑意的目光便向着余墨痕流转过去。余墨痕给这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只道,“我是怕打扰了静流姐姐。我其实……其实也挺聒噪的。”

柴静流轻轻摇一摇头,微笑道,“怎么会打扰。”余墨痕心道怎么不是打扰?她只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分分刻刻都是打扰。在元凭之面前,他们至少还有偃甲可以讨论,显得她尚且有点用处;柴静流一来,余墨痕便立刻觉得自己多余了。

可是人家有意帮她,这般情分,余墨痕也只好受着。

余墨痕这边心底暗流涌动,柴静流那边已然开始替元凭之交待“后事”,“凭之走后,这艘船便归你了。我听凭之说过,你懂得使用船上的偃机,对不对?”

余墨痕一面点头,一面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元凭之说过弋小艄教她水上偃机的事。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元凭之却还记得。

柴静流就道,“这艘船虽然不大,底舱里也配了两个伙计,轮班负责操纵偃机。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使唤他们便是。我反正也没什么东西搁在这艘船上,平日里难得过来一次。倘若我们大船上的人要来拿东西,我也会叮嘱他们先跟你通报一声。”

她俨然是一副完全打算把这艘船交给余墨痕的态度,余墨痕唯有不断称谢。

柴静流想了一想,又道,“你一个人在此处,大约也闷得很。想到大船上来玩的时候,放一只小小的烟花便是,我派人过来接你。”她说着,便露出了一个和元凭之如出一辙的那种宽慰人的笑容,“不麻烦的,你不要怕生。”

余墨痕连忙道,“不劳烦姐姐了,我自己也会划小舢板的。”

“哦?”柴静流露出了一个惊奇的表情,转过脸就对元凭之道,“我之前还听你说,小余不太擅水性。其实人家还是有点本事的嘛。”

元凭之笑一笑,就道,“小余进步的速度,一向快得超乎我的想象。”

余墨痕闻言,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这笑容里有一点点苦涩的味道。她之前几次落水,次次险象环生。尤其在京畿港附近的时候,她好容易抱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居然还要等旁人来救,心下十分羞愧,从那以后,便费了很大的力气,学会了划舢板的本领。

只是,她在封龙潭附近误杀了徐夫子之后,便几乎再也没有下过水,来了嘉沅江上,也只是事事听从元凭之的安排,从来都没什么机会在元凭之面前露一手罢了。

柴静流又托着腮思考了半晌,跟元凭之确认再三,没有更多需要交待的了,才施施然站起身。她走到门外,却又转过身来,道,“下边这些话,我本想等凭之走了,再私下跟你说的,不过现在想想,尽早说了或许好些……”

余墨痕心下一惊,心道莫非有什么事情叫柴静流误会了?

柴静流却道,“我大约听凭之说过一点你的身世。”

余墨痕愣了一愣,微微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柴静流看一眼元凭之,又将目光转回余墨痕身上,道,“你莫要怪凭之,他也实在是很关心你。”

余墨痕摇摇头,道,“我怎么会怪元将军……何况我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

柴静流看向她的眼睛,眼底的温柔几乎将余墨痕裹了进去,“我父母很早便过世,除了凭之,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这回见了你,却觉得很是喜欢。凭之说你一向话少,我却觉得你明明有很多心思,却只是把话憋在心里。你既然唤我姐姐,便不妨当真把我当个姐姐。你心底若有什么事情,也不妨拿出来与我聊聊。咱们俩搭个伴,这船上的日子,也要好过些。”

她伸手扶一扶从发髻里飞出来的几缕散发,又道,“你别看我平日里忙忙碌碌的,其实船上总归也就那么些事情,很多时候,我也不过是无事忙罢了。闲谈的时间,总是能拿出来的。你若想来找我,随时到大船上来便是。”

余墨痕给这番话说得很有些感动,连忙道,“我记得了。”

她在嘉沅江上呆了这许多日子,一直很少到柴静流的大船上去,跟柴静流本人更是少有交往,因此无从判断这话里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可是柴静流肯对她说出这番话来,便已是呈出了极大的心意。

余墨痕现在想想,也明白了柴静流百忙之中,为什么要专程划着小舢板过来一趟。她所叮嘱的不过是些很小的事情,这些事由元凭之自己来说,未必就说不清楚。她来,不过是为了叫余墨痕更自在些罢了。

在柴静流的心意面前,余墨痕不由将心底那点关于元凭之的绮思又埋得深了些。

元凭之走后的日子,的确乏味了许多。以余墨痕如今的能力,遇到问题的时候,也不是非要元凭之在侧才能解决。只是没了元凭之,她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她也很少到大船上去。每次柴静流那边新出了什么花样,也会叫人传话告知余墨痕,有时候甚至亲自来请。然而余墨痕本身是个疏冷性子,多热闹的场面,也没办法跟戴着面具的陌生人们玩到一起去。她去了便只管喝酒,过后还得醉醺醺地自己划着小舢板回小船上去。几次之后,柴静流怕给她压力,照样叫人来告知她,却也就不再强求了。

大部分的时间,余墨痕都在翻阅元凭之的藏书和笔记;小部分的时间,她会下到底舱去,亲自将船上的偃机操纵一番,以免自己手上生疏了,只剩笔头的本事。这船虽然很小,却有许多值得玩味的装置。这些东西可能是柴静流船队中的护船师和元凭之的合作成果,既有余墨痕熟悉的种种出自机枢院的手法,也有些更为大胆的设计,叫余墨痕觉得很值得学习。

这些东西跟弋小艄从前教给她的知识虽然不完全一致,却也颇有些相通之处,比方说,它们都很能体现节省人力、节省物料的造船哲学。在大齐帝国,用得起偃机却又如此小气的,恐怕只有江山船上这九个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家族。

可是即便是号称国用富饶的大齐帝国,如今也未必不需要这样的技术。

千岁金的产出跟不上需求,几乎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近几年来,贵族们家中烧金子的玩意儿不减,民间能够使用的偃机数量却迟迟未能大规模增长。迫于同样的压力,大齐帝国引以为傲的偃甲军队,所受的限制也越来越多,若不是早几年已经平了北梁和东夷,西凉也已近安定,这支部队捉襟见肘的底色便要露出来了。至于像玄天炽日那般在偃甲之学历史上能够占据一席之地的作品,早已被束之高阁;倘若按如今这个局势走下去,怕是也没什么能够重见天日的机会。

可是倘若玄天炽日不是那般耗费千岁金呢?

倘若将江山船上以俭省为导向的技术,与大齐帝国基础深厚的偃甲之学结合起来,是否能够让这些耗费了无数资财和智慧的作品,重新回到战场上去?是否能够让偃机使用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即便是哀葛那样穷的地方,女人们也可以有适合她们使用的偃机作为倚仗,不必再为男人们做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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