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靠着一双耳朵仔细辨认这几个影卫的去向,这才发现,他们竟然是往厨房里去的。
她心中很是疑惑,便悄悄地把眼睛眯起来,对着箱子的缝隙察看。不成想,她瞬间便对上了一个影卫的眼神——那人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很警惕地冲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向旁边的人道,“是不是我眼花了?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边上的人却连头也不回,只道,“或许是老鼠。你忘了?从前靠在岸边的时候混上来过几只。在危险面前,动物比人更加敏感。咱们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船上的老鼠肯定察觉到了,这会儿必定是忙着要逃走。”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只不过,外面也只有茫茫江水罢了。它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余墨痕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裤脚边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随即便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叫唤。“吱——”
余墨痕:“……”
她真是和老鼠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正叹着气的影卫乙显然也留意到了,那人笑道,“你听到了吧。我就说是老鼠。”
先前留意到这边动静的影卫甲挠了挠头,就道,“这小东西当真可怜的很。要不,咱们留点食物在那角落里?”
余墨痕听得简直崩溃: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影卫居然还动起了恻隐之心?
影卫乙显然也觉得这个提议莫名其妙,连忙半开玩笑地推了他一把,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小姐平日里最爱干净,向来见不得这些脏东西。要不是这些老鼠生产的速度快得吓人,又几乎成了精,见缝插针硬是活了下来,早就给除干净了。你别忘了,过一会儿小姐从那‘空壳子’上回来,可是要独自掌管这艘船的。你还打算留着几只老鼠在这儿跟小姐作伴?任它们跑走得了。”这人说着又摇了摇头,“倘若有时间,我倒是乐意替小姐好好将这船舱清理一遍,可是眼下真是要跟阎王爷赛跑,半点余力也拿不出来了。”
余墨痕听他这番言论,心里不由五味杂陈。
影卫甲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这话说的也对。”他想了想,又道,“既然船上闹老鼠,那咱们等会儿把厨房里的吃食都送到那空壳子上去的时候,可得好好检查一番,别叫脏东西啃过了。”
这几个人进了厨房,没一会儿便带着吃食走了出来,原路返回,往甲板上去了。余墨痕心道,这倒是很好,她先前扯谎说要给柴牗带东西吃,心里却知道自己根本没可能做到,还很过意不去;没想到,这些影卫倒是代劳了。
好容易等到这些人的动静彻底消失,余墨痕便飞箭一般往偃机所在的舱室蹿了过去。她几步奔向龙心,三两下打开了龙心的窍门上的各种机关,反手把自己锁了进去。
然后,她便顺着柴静流之前带她走过的楼梯,攀上了瞭望塔。
瞭望塔里空无一人。余墨痕抄起望山镜,飞快地往四周围观察了一转。她先确认了一下帝国军的船离自己的距离,又向着那艘空壳子的方向望过去。
这一望之下,她便看见柴静流已然乘着小舢板,往这艘大船这边赶回来了。余墨痕叹了口气,心道这望山镜当真好用极了,连柴静流脸上半是疑惑半是忧虑的表情都看得清楚。
余墨痕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柴静流已经戳穿了她的“诡计”。她连忙把望山镜一扔,马不停蹄地往下跑,几步跳回了龙心里,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启动了这艘船上已经停滞了许久的偃机,不一会儿便大摇大摆地从柴静流那小舢板边上冲了过去。
偃机里烧的是千岁金。柴静流一行人不论有多么好的水性,都是绝对赶不上这艘船的。
之前在飞庐溯风上的时候,余墨痕跟着弋小艄好好学过操纵这些船用的偃机。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余墨痕那辛苦练就的“天赋”却帮了大忙——她一摸着这些偃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想起了具体的动作。因此,整个启动的过程相当顺利,一点时间也没有耽搁。
她反正没有别的打算了,便趁着帝国军的船还没有追得太近,把龙心的整套偃机开到了最高的效率。在她的操纵之下,这艘不比飞庐溯风小上多少的江山船,很快便迎风而起,向着嘉沅江的下游,飞一般地行驶而去。
余墨痕毕竟是头一回独自开船,有无数的轮轴和杠杆需要费心照顾。她在这间小小的舱室里来回奔波,双臂加十指,一并挥舞得眼花缭乱;这百般奔忙之中,她居然还能想起来,要从那艘空壳子边上斜斜地擦过去,好叫后头紧追不舍的帝国军以为这艘船就此停在了那巨硕的礁石后面。
至于柴静流之后要怎样跟江北军解释这艘船陡然增加的速度……余墨痕已然顾不上了,她只能希望柴静流能机灵些。反正那艘空壳子上并没有最要命的偃机,运气好的话,应该能糊弄过去。
飞庐溯风上,弋小艄和余墨痕开船的时候,经常需要跟外头的舵手保持沟通,好确定附近是否有阻碍航行的暗礁。这艘船上的设计则更加精巧些,龙心内部有一个巧妙的小设计,能够通过几面被称为“追粼镜”的结构,将这艘船周遭水面的情况一路反射到余墨痕眼前。虽然不如在瞭望塔上用望山镜看得远,却也足够帮助余墨痕判断前进的路线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余墨痕几乎能够看到她费尽心血拼出来的那艘空壳子投在水中的影子。
她知道柴静流很快就要回到这附近了,但她只能狠下心,驾驶着这艘代表柴家人的心血的江山船,远远离开它原本的主人。她要把这艘船开到柴静流看不到的地方去。并且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会撞毁它。
万不得已的情况说来便来。
余墨痕自认不是个靠运气活着的人,运气也对她没什么兴趣,只随随便便塞了只老鼠给她敷衍了一下,便挥一挥水袖,头也不回地退场了。
她一鼓作气地把船开出老远,再去看那四通八达的追粼镜,就看见帝国军并没有放过她。那艘印有徽号的军船,已经火力全开地追过来了。
余墨痕不由叹了口气。她毕竟是机枢院的人,即便没上过军船,也参与过制造船上的偃机。所以她很清楚,以这种军船的速度,既然已经跟上了她,就绝对不会叫她逃脱。不过,这船追上来的速度如此之快,或许也能说明,帝国军并没有为难已经转移到那空壳子上的柴静流等人。
此时最稳妥的做法,该是爬上瞭望塔,看一看远处那艘空壳子的安危。可是余墨痕分身乏术,并且也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强行把自己那快要泄气的心力狠命拽了一把,打起精神,掌好船舵上的轮盘,对准前方的一块礁石,全速撞了过去。
这艘船若是能给毁个彻底,帝国军也就没什么好查的了。至于这艘所谓累积了柴家几代人基业的船本身……余墨痕颇为肉痛地想着,倘若她这回能侥幸活下来,将来便造一艘更好的,赔给柴静流就是了。
她毕竟已经为此事豁出了性命,将来柴静流和元凭之为了这艘船而责怪她的时候,或许也会念着这一点好吧?
小小的追粼镜里,那块礁石的影像越来越近。余墨痕能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可是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手指也前所未有地稳。
船头触及礁石的瞬间,随着一声巨响,余墨痕整个人飞了出去。
好在她总算记着弋小艄的教训,飞出去的瞬间便抓住了一支连接杆。她的手掌生生擦掉了一块皮,人倒是没什么大事。
可是更叫余墨痕意外的是,没事的似乎不仅仅是她自己。这艘船本身,那一声巨响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
余墨痕呆愣着扫视了一圈过于平静的舱室。她看了一眼已经给全数振飞、失去了作用的追粼镜,顾不得手上的伤,便三步并两步奔上了瞭望台,举起望山镜四下一望——这艘在她预计中应当粉身碎骨的船,只有船头的几块木头给撞了个稀烂。烂木头下边,不知什么时候弹出了一支精钢撞角,已经深深地怼进了礁石里。
余墨痕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倒霉的江山船居然还有自保的本事!
巨大的冲击力使然,那撞角已经死死卡在了礁石里头,余墨痕纵然有一身操纵偃机的本事,仅凭一人之力,也没办法把这艘船拉动半分。她此时又气又急,简直想要大叫几声泄愤,又生怕后头的追兵听见,只能生生憋回去。
她无可奈何地举着望山镜转身往后看。果不其然,她这一通折腾的工夫,那艘军船已经靠得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