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山河坐在马上。
他仿佛回到了当年,仿佛回到了当年为了大周拼杀奔波的时候。
他为了这些人民,为了这些周人。
现在他倒戈了。
凤尾营十万军士。
当然是十二路藩王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支队伍。
可是在先前的冲锋之中已经折了两三万。
他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剩下的十一路藩王。
一名小校看着自己的这位王爷,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解,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他要倒戈。
尹山河的目光平静的看着那已经乱起来的军队。
他轻声说道,“你传下命令,让蛮人都走吧,只留当年跟我们出关的周人。”
他要周人。
这支军队之中,确实有周人,只是十几年过去了,他们都是已经不复当年。
年龄永远都是一个人生活中最大的敌人。
他们也不例外。
风吹着那面旌旗,起伏如海浪。
周途看着尹山河远去的背影,然后忽然就喊道,“老王爷,你也答应朕一个要求,一定要活着回来!”
尹山河听着这句话、
他苍老的脸颊在此时变得似乎年轻了。
他也想活着。
但是他却是不配活着。
他望着这横尸的遍野,看着地下流淌而过的血水,看着这些人的尸体。
他握剑的手用力的似乎要扣入剑柄之中。
西风啸。
他走了。
但是却没有想过要回来。
他从来没有抱着要活着的心态离开,自然也不会抱着活着的心态回来。
此一去,便是当恕了罪,便是当圆了心愿。
他不想活了。
……
……
周途跪在那里,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尹山河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只是此时依旧是微笑,依旧是安慰,虽然顶着西风,但是却还是让人听着那么舒服。
“皇上,擦干了泪,前方还有路要走……”
风吹在周途的脸上。
于是泪真的干了。
马嵬关的士兵冲了出来,架着周途回到了城墙底下。
那些人瞪着眼睛看着尹山河远去,然后明白了。
明白了今晚他们不用死了。
或是明白了已经有人替他们去死了,有人为他们去死了。
李凤凉看着那远去的尹山河和被架回来的周途,眼睛湿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他把剑重重的插在了面前的泥土之中。
……
城墙之上的宁远将军看着。
他周围的士兵看着。
城中的那些百姓看着。
——
大周前兵马大将军尹山河归位了。
……
这一句话,隔了十几年,这个仇恨自然也隐藏了十几年。
而如今因为一句对不起便是全化为了虚无。
西风送来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皇上,擦干了泪,前方还有路要走……”
他们知道这将是一条很好走的路。
因为有无数的人已经用鲜血和肉体把这条路铺平,已经有无数的人在这条路上扔了自己的生命。
这将是一条平平坦坦,朝天的大路。
那城中有几十万的百姓,都因为他们不用死去了。
……
李凤凉忽的也跪下。
他跪的不是蛮军,他跪的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前方还有路要走。
他知道尹山河为了大周究竟付出了什么。
他长跪不起,一拜到地。
“大周兵马将军李凤凉……送老将军!”
城头上的宁远将军也骤然跪下,他身后的军士,他身后那些已经平静准备等死的百姓,都在此时跪下。
后面的人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终是跟着跪下。
整个马嵬关,仿佛都在此时跪了。
“大周马嵬关守将宁远……送老将军!”
“大周马嵬关列兵……送老将军!”
“大周百姓……送老将军!”
……
本是中秋。
有的人走了。
才能换来有的人留下。
于是这些送别之声便是胜过战场上最为激烈的鼓声;便是胜过最能激动人心的呐喊;便是能胜过一切。
……
……
尹山河坐在马上。
他的命令已经下达。
他的决定已经做好。
凤尾营后队变前队,他骑着马走在最中间。
人群分开,让出了一条路。
他在这送别声中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他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他开始很庆幸自己让尹红蝶提前离开了。
尹山河开始低头思索,是不是因为自己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然后才让尹红蝶离开的呢?
他不知道。
他的心本来在十几年前就应该死去了。
但是他却还是活了这十几年。
尹子卿找到了一个好师傅,他现在跟南郡公主的婚事怎么样了?
他那么傻,即使公主看不上他也是应该的。
他那么笨,学剑能学会吗,师父的话他听的懂吗?
尹红蝶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她会伤心难过吗?
她也许会哭着喊着去找十一路藩王为自己报仇。
但是呢。
她身边会有人拦住她的。
她都这么大了,她的婚事又该怎么办呢?她为了仇恨活了十几年,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一次呢?
尹山河闭上了眼睛。
他的表情没有痛苦。
他在想。
是幻想。
想着每一个人都向往着的美好的生活。
他安慰自己说道,“今夜过后,她便是能为自己而活了。”
……
……
凄寒的秋。
凄寒。
岳展眉和十一路藩王都反映了过来。
有的士兵还没有渡过洛水。
有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骑在马上,看着远处那展飘摇的写着一个斗大的“尹”字的旌旗。
他知道,如果尹山河倒戈了,今夜无论如何也拿不下马嵬关了。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是有着不解。
他不理解尹山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岳展眉裹了裹身上的战袍,只是觉得有些透心凉的寒冷。
旁边的一个军士小心的问道,“咱们怎么办?”
岳展眉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自己忍不住骂了一句,“周人真可怕。”
他看见了尹山河的马,看见了那个白发的老头骑着马走了出来。
他平静说道,“老王爷,愿你三思。”
尹山河骑在马上望着他,也只是平静的说道,“不要叫我老王爷了,从此时此刻开始,再无尹山河这一路藩王。”
他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有的只是大周兵马大将尹山河。”
凤尾营之中鼓声罗起。
这是进攻的信号。
尹山河知道,不仅是自己归位了。
那些离家十几年的周人,那些跟着尹山河出关十几年的周人都在此刻回来了。
十一路藩王又如何?
他们曾经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
凤尾营。
大周是龙头,他们便是凤尾。
哪怕此时人以老,可是依旧要让敌人胆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