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定州城内的人好像突然增多了,大街上到处都是生面孔。桃红从街上帮陆轻盈带了些胭脂水粉回来,如是说着。
陆轻盈静静坐在铜镜前,看着桃红为自己梳妆,脸上亲切浅笑,却未达眼底。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镜中映出桃红惊艳的神色和羡慕的眼神。妆后的陆轻盈容颜绝色,清新脱俗,眉目清雅,墨发侧披如瀑,淡淡然笑。
陆轻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夸奖道:“桃红,你人长得美,手也是巧得很。”
“姑娘过奖了,姑娘天生丽质。就是不上妆,也是沉鱼落雁。”桃红笑道,“要是少庄主见了,定当迷死了。”
“桃红你又取笑我了。”陆轻盈作势要打桃红,桃红向旁边一闪,但笑不语。
见陆轻盈只是笑闹,并未动怒,桃红才走到衣柜前,替陆轻盈挑了一件鹅黄翻边纹蝶石榴裙,便邀她过去试穿。
“替我拿白衣吧。”陆轻盈的声音忽的有些飘渺。
“今日桃花会,姑娘穿艳丽些更合乎气氛。”桃红试图劝陆轻盈改了主意。“要不姑娘试试这件紫衣?”桃红又从衣柜中找出一件淡紫色绣暗花衣衫,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两下。这些衣服都是上等的丝绸,衣衫上大朵的绣花,栩栩如生,似是能让人闻见香味。她怕是一辈子都穿不上呢,少庄主给陆姑娘送了许多衣裙,但这位陆姑娘除了今日,从来只穿样式简单的细纱衣裙。
陆轻盈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接话,只道不习惯别人伺候着换衣,让桃红将白衣放到床上。
桃红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上好的衣裙,才将衣柜门关上,道:“姑娘先行更衣,奴婢去前院看看,待到了时辰,再来喊姑娘。”
陆轻盈看着桃红离去的身影,脸上淡笑渐渐隐去。素手一翻,不远处的门“砰”的一声关上,说道:“下来吧。”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从屋顶上翻腾而下,稳稳落地,随即一躬身,道:“尹湛参见宫主。”
陆轻盈缓缓踱到窗边,看向苑中桃林,夕阳的余晖将满园桃花映得鲜红一片。“何事?”那日欧阳寒朔派了几个随从去送洪杞,半路上尹湛将他们尽数杀了,后易了容,找了几人一起回到山庄。由于怕漏了马脚,他行事异常小心。这事情的原委尹湛与她大概提过,陆轻盈怕引人注目,也极少与他见面。
尹湛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道:“属下不知,宫主为何要利用欧阳寒朔的感情,你原来最讨厌如此。”
许久,陆轻盈才开口道:“因为他太善良,从此突破最易成事。”
“善良之人不需要背负太多仇恨,宫主这些年来所受的苦痛,不都源于仇恨么?你又何必……”尹湛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宫主的私事他不该过问。
“你近来越发心善了,”陆轻盈回头看向他,“在御风门你心慈手软,若不是本座出手杀了陆风,这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半晌,她又轻声道:“这江湖血雨腥风,吹打得别人,就吹打不得他欧阳寒朔么?我不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做。”
蓦地四目相接,尹湛乍看得她的眼中有愤恨,有痛苦,有寂寥,也有希冀。复再看,又只有空茫一片。不由心中疼痛,情不自禁道:“你想要的,我定当助你得到。”
陆轻盈复转过身看向窗外桃林,道:“今夜不可轻举妄动,易家和无垠教大概都会来,他们的人心思缜密,武功极高。多加小心,不要出了纰漏。”不是不明白尹湛的情意,这些年出生入死,他为她做了很多事。只是他终究是那人的人,要她怎么敢相信呢?
“遵命。”尹湛回过神来,不免心中懊恼,他怎会说这些不该说的话呢。
远远望见桃红走来,陆轻盈向尹湛使了个眼色,尹湛立刻会意的跃上屋梁。
“姑娘,宴会要开始了,请姑娘与奴婢同去。”桃红敲了敲门,说道。
陆轻盈迅速将衣服换好,缓缓走过去打开房门:“走吧。”
一路随桃红走向前院,不疾不徐。这是陆轻盈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踏出芳菲苑,夕阳下的欧阳山庄还真是醉人呢,与挟苍宫比起来简直是人间仙境。桃红走在前方几步处不停地向她介绍着山庄的独特之处,她却不甚上心。
现下春意已浓,绿杨结烟垂袅风,锦簇花团绣成堆。沿路走来,楼阁错落有致,空里香气浮动,东风送暖,雅致非常。陆轻盈也不免心中感叹,真真是巧夺天工。欧阳寒朔自小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难免心地纯净了。思及至此,她自嘲一笑。
就这般走着,看着,少顷便到了前院。一个拐角过后,豁然开朗。一眼望去,繁花一片,不远处的桃林尤为艳丽,轻风吹过,桃瓣飘扬,煞是有意境。陆轻盈觉得,这段云山间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此了。
连续拐过两个弯角,陆轻盈的眼前一亮。前方一座石台架于百花之中,石台上摆着两排长桌,长桌正中的主位上,落座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余岁,手拿酒杯,正襟危坐,正气凛然;女的看上去年轻一些,高贵典雅,温婉贤淑。这大概就是成名已久的欧阳庄主夫妇俩了,陆轻盈想道。两排长桌后此时已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陆轻盈看一眼长桌上的人,眼中顿时惊涛骇浪。她忙调整好心绪,随桃红继续向前走着。
穿过石桥,来到石台中央,陆轻盈浅浅蹲身,向欧阳镇山夫妇行礼:“轻盈见过庄主、庄主夫人。”
清雅的声线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今日来赴会的都是江湖名震一方的英雄,武功高强。当然,年轻的易家家主易昭言和魔教教主柳晟云也在其中。方才陆轻盈还离得很远,他们便察觉她的存在。但听此女步伐极轻,定是轻功卓绝,他们一时辨不清她的身份,便都未作声,却也都暗地留意着。唯独易昭言在看清她的容貌后,手中酒杯一抖,些许酒撒了出来,但昭言公子是何许人,怎能让众人看出他的失常?于是一挥衣袖,桌上洒出的酒便不见了。
此时欧阳寒朔从长桌靠近主座的地方站起来,走到陆轻盈的身侧,将她扶起,向欧阳镇山说道:“爹,娘,这便是孩儿前些日子从定州城救回来的姑娘了,御风门陆门主的女儿,陆轻盈。”
“陆轻盈?陆门主的女儿?”欧阳镇山有些欣喜的问道,前几日是听说寒朔从定州城救回一个女子,但他并未留意,只因这寒朔小儿十分心善,定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那女子竟是陆门主的女儿。
“正是。”陆轻盈轻声答道。
“哎呀”,欧阳镇山忙从座位上下来,“陆门主与我是至交,前些时日听说御风门惨遭不测,我悲痛万分,想不到陆兄的女儿尚在人间。”欧阳镇山说着,竟热泪盈眶。“寒朔啊,你为何不早些领轻盈来见我?”
“回爹的话,前些日子轻盈身受重伤,一直于芳菲苑休养。这几日,身子好些了,便才领来见爹娘。”欧阳寒朔说着,看向陆轻盈的侧脸。他心里很是忐忑,不知爹娘会不会答应将轻盈留下。
一旁的易昭言望着台中央三人,眸色渐深,陆轻盈,真的不是她?五年来,他派人翻遍了整个雁落崖,都不曾找到她的尸骨,他一直都认定,慕思初还活着。这陆轻盈与慕思初的容貌如此相似,难道只是巧合?柳晟云则是默默看着一切,淡然浅笑,眸光高深莫测。
思来想去,欧阳寒朔终究觉得,现下告诉爹娘他想与挟苍为敌还为时过早,他隐约觉得娘似乎不甚喜欢轻盈,便对欧阳镇山道:“爹,宴会还需您主持,还是先请轻盈落座吧。”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轻盈怕生,与孩儿相处几日才渐渐熟悉,就让她与孩儿同坐吧。”
欧阳镇山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一扫,见欧阳寒朔目露希冀,陆轻盈羞赧的低着头,顿时明了儿子的心思,心下计较,同时道:“寒朔既是开口了,那就如此吧。”说罢,就走回座位,刚坐下,便觉夫人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欧阳寒朔走回座位,桃红扶着陆轻盈在他身侧坐好后,便立于他们身后。欧阳寒朔向陆轻盈展颜一笑。看到这样明媚满足的笑容,陆轻盈心中微震,忽觉有些不忍。刚刚欧阳寒朔没有向欧阳镇山他们的说明立场,她心里还是舒了一口气的。从五年前起,陆轻盈就逼迫自己对万事都狠下心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利用他人的感情,这还是第一次。她知晓,欧阳寒朔迟早会发现的,不知到时他会不会想杀了她。
迎面射来两道不友好的目光,陆轻盈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衣着火红,妆扮明艳,五官标致,只是脂粉之气过浓,掩饰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灵气。见陆轻盈瞧过来,她马上目露不服之色。陆轻盈心下觉得好笑,看来欧阳寒朔很是抢手啊。想自己与她一般大的时候,也如她一般喜欢着一个男子,至于后来,只能说世事无常罢。
心知易昭言和柳晟云都在打量她,陆轻盈分外小心地低下头。那厢红衣小姑娘却以为陆轻盈这是在蔑视她,不由光火更盛。
“今日大家肯赏脸来此共赏桃花,在下十分荣幸”,欧阳镇山举起酒杯,向在座宾客敬酒。“在下敬大家一杯。”说罢,便先干为敬。
在场之人均一饮而尽,将空杯放下。此时,一道娇蛮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偌大的宴会,只有酒肉怎能让大伙儿尽兴呢,不如由双双耍一段剑舞,给大伙儿助助兴。”这位双双便是刚才敌视陆轻盈的小姑娘,只见她手执长剑,走至两长桌中央,向上座的欧阳镇山及夫人行了一礼。
陆轻盈顿时明白了这红衣小姑娘是谁。原来她便是武林世家万家的小姐,万双双。易家未崛起之前,万家曾居武林四大家族之首,后因易家的强势打压及家族经营不当,日渐衰落。直至二十年前,万家人将女儿嫁进欧阳山庄,才止住下滑的颓势。说起来,如今的庄主夫人万寄仪还是万双双的姑母呢。
“双双,休得无礼,快回来。”与万双双同座的年轻男子,该是万双双的哥哥万钧,忙向她喊道。这个小妮子,胡闹起来竟不分场合。
“双儿”,此时发话的竟是一直端坐不语的庄主夫人,“你既提出了,便舞一段吧,让大家当个笑话看也罢。”万寄仪微笑着看着万双双。
“那我就献丑了。”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
火红的身形,银白的剑光,飞扬的墨发,喊出的铿锵。剑网交织,破空脆响,辗转腾挪,石台穿梭。万双双的剑舞得极其漂亮,使得在座的众人不禁为她叫好,就连柳晟云都不禁多看了几眼;而易昭言的目光则是一直未离开与欧阳寒朔同坐的陆轻盈,只因他隐蔽的很好,并无人发现。看得出万双双为今晚的表演准备了很久,只是舞蹈的成分淡了一些,但能做到如此,已是极好。
收了剑,万双双的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但她浑不在意,只是向万寄仪说道:“姑母,孩儿的剑已舞完”,随即,她挑衅的看向陆轻盈,“不知这位陆姑娘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呢,可否让我们饱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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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不好字数啊,总是写的有多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