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里。
凤栖阁内。
皇后身穿一件室内的素锦凤袍,正伴着太子,在暖殿里练字,自从上次的巫蛊事件后,太子侑便痴呆了不少。
但这些时日伴下来,又好了不少。
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
“母后,你在看什么?”
听得稚子说话,她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他软发,温笑着道:“瑞雪兆丰年。”
“瑞雪兆丰年?”
粉团儿的眼神疑惑,嘟着一张小嘴,白嫩的脸蛋红扑扑的。
等不到回应,他又笔直着身子,开始练字。
昭和殿内。
翊妃正在榻上悠闲,她朝着窗棂边上望去,荷塘面上一片残败,景象肃杀。
她今日碰巧心情不爽,想来愈加烦躁。
见四下无人,一把扔下手上的书。
“乐月,去拿一只小泥炉来,再暖上一壶玉团春,咱们喝酒!”
主子生气,乐月却很疑惑。
她一面答应着,一面斜着眼睛,瞅着榻上的人。
“主子您一向豁达。”
“今儿……这是怎么了?”
榻上人秀眉微颦,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就是心里烦闷,想我在家待得好好儿地,父母疼爱,自由自在,他殷氏出危机,皇子之间的争夺,却非要拖我来填坑!”
两杯清酒下肚。
她嚷得有些大声。
乐月上前侍酒,急忙从胁下扯出手绢帕子,轻掩着主子的嘴,急急地低声道:
“我的小姑奶奶,您小点儿声!”
“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如今是在宫里头,若是这些话被人听去……”
她谨慎地往四周溜过一眼。
“冯妃和戚氏的前车之鉴,不能不小心呀!”
说着,乐月哀叹一声。
一双眼神可怜巴巴,直盯着榻上的人。
“咱们宫门一向清净,主子不争不抢,已经极其难得。要当真飞来横祸,奴婢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老爷和夫人?”
想到戚氏被处死,她的背脊一阵发凉。
“好了……”
“别说了!”
见这傻丫头担忧,翊妃也觉得自己太过。
“我不再闹就是,你接着温酒。”
“你放心,奴才都被我赶到厨房去了,这会儿没人来。我不是戚氏,主子做错事,要拿奴才出去顶罪!”
“要说死,那也是她活该!”
这句话从翊妃口中说出,乐月心头一跳。
“主子不是觉得……”
“怎么?你以为,我在帮良妃说话?”
她端起白玉酒盏,嗤笑了一声。
“如今阖宫皆知道,戚氏的母家遭皇上发落,她眼见翻身无望,才绝望地上吊自裁,但要真究其原因,倒也难说得很!”
乐月站在一旁,只淡淡地叹气。
“主子冰雪聪明。”
她忽然抬起头,眼神中浮现出惊恐,压低了声音道:
“奴婢听人说,那几个看守戚氏的侍卫,也全都……”
面前人平摊着手,横在脖子中间。
“快别说了!”
她想起阖宫宴会上,自己对上的那双眸子,那贞静娴良之中,潜藏着暗底的幽黑。
翊妃水月般的眸子,微微颤动。
“本宫只怕……要惹祸上身!”
殿内寂静,围炉中传来微弱的噼啪声,是炭火炸烈的迸响。
“锦衣玉食?”
“呵呵……”
一双葱玉般的手,静静地执壶饮盏,一杯又一杯。
酒酿缓缓下肚,只觉得喉咙间,传来一阵清甜的热辣,伴着阵阵隐秘的幽香,犹如在梦游仙境一般。
“主子,您少喝点儿吧。”
“再好歹,咱们还有皇后娘娘,不像戚氏活在宫里,像个没脚蟹!”
翊妃双颊酡红,怔怔看着乐月。
“宫里的女人,谁不是看眼色说话,做事……”
“你当皇后娘娘容易?”
声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半截话,哽咽在了喉咙中,吞进了肚子里,却没有再说出来。
殿内寂静。
窗外的廊道下,传来几声轻微的“嘎吱”,那是鞋子踏雪的声音。
一个婢女穿过珠帘,匆忙地进殿来。
“娘娘,良妃娘娘来了,正在前殿候着。”
“什么?”
乐月心里一惊,刹那间,手臂一软,握着的青玉海棠鎏金壶,险些砸落在地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
翊妃瞪大了眼睛,空唠唠地看着前方,神情怔怔的。
“这祸事,只怕是已经惹上了!”
她的心里闪过丝丝烦闷,瞥了一眼通报的婢女。
“你先去前殿伺候着,告诉良妃,本宫正在更衣,一会儿就来。”
婢女拂了拂身。
“是,奴婢告退。”
待婢女走后,翊妃伸出手来,放在榻上的小几上,指尖“笃笃笃”地敲着。
在寂静的空气中,这声音格外响亮。
花几上。
一只雨过天青美人觚,正安静地伫立着,里头斜插着几支鹤望兰,橙黄的花瓣傲然挺立,像是展翅欲飞的白鹤。
只刹那间,榻上人的眼神一动。
“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宫从没怕过,走!”
说着,乐月搀着她,往前殿去了。
前殿内。
“哟!妹妹来了!”
刚跨出外间,看见太师椅上的人,翊妃顿时绽开了笑,连忙迎上去。
良妃亦站起身,微微施一礼。
“娘娘金安。”
“臣妾贸然到来,不知是否打搅了娘娘?”
她穿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脖颈上罩着白狐毛围脖,高耸的凌云发髻上,满缀着翠环珠玉。
兴许是保养得当,尽管是薄施脂粉,却艳若桃李,光彩照人。
良妃,竟然也能这么美?
翊妃心中一动,亦同时回礼。
可相比来人的装束,她身上的穿着,就简朴太多。
“妹妹快别多礼,如今妹妹的身份贵重,怎么担得起给本宫行礼呢?快请坐罢!”
婢女换上热茶。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
天气阴翳而灰暗,昏昏沉沉,仿佛整个穹顶直直压下来,一阵北风呼号而过,不断敲打着窗棂。
良妃接过婢女手上的汤婆子,端起茶盏,悠然地拨着茶沫儿。
那眼角处,却时不时地向上觑着。
“这天儿可真冷!”
“臣妾方才过来时,凉风直往脖子里头钻……”
看着底下的人,翊妃笑笑。
“那妹妹可要当心身子,你如今怀着皇嗣,琼华宫还住得惯吧?”
底下人眉头微皱,疑惑道: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从入宫后,便一直住在琼华殿,这……还有什么住不惯的?”
翊妃的眼神,刹那间无比震惊。
仿佛……在惧怕什么……
她屏退了左右的宫人,脸色神神秘秘,朝前倾着身子,黯然压低了声音。
“妹妹可知道,戚氏是为什么死的?”
只这一句话……
良妃的眼皮蓦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