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连夜进宫还是在二十年前了。
大巫师还记得那天白日里自己心里总是张皇不安,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当夜幕降临之后他的心还没有放下,喝了很多杯茶,坐在屋子外面仰着脖子看着满天的星象。
其实她并不太了解星象,只是小的时候珉王朝有天文台和监天师傅,父皇总叫她好好读书,夜里也要挑灯夜读。
那时候为了晚上不看书,她便找借口说要学习天象,毕竟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巫女,父皇也就答应了这件事情。
在监天师的带领下,她学会了一点皮毛,之后便望着满堂的繁星觉得这天大无边界,想要研究清楚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学点皮毛吓唬吓唬外行人就够了。
比起真材实料她更加相信自己地第六感。
当长延皇帝身边那个胖太监扭着屁股来找自己的时候,大巫师就知道,她的心没有白白慌乱了一整天。
那天晚上在长延的皇宫她迎接了木睚的诞生。
那今天晚上在万朝的皇宫她又会迎来什么事呢?
坐在马车上,对面的常宫人面色不太好看。
大巫师却撩开车窗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想到刚才木睚凑过来想要亲吻自己,突然被人打断了,她张皇失措的跑开。
而木睚坐在床上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轻轻的“啧”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悦,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木睚如此心烦不满的表情,想来也是可爱极了。
木睚十分不情愿的躲到了床帐里面眼神之中充满了抱怨和不痛快“大半夜的来敲门,本王倒要看看你约了什么情郎。”
当时大巫师只顾着张皇的带上面具,没有细细品味木睚当时的表情和心里,现在她得空了想起来了简直回味无穷。
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是常宫人的时候大巫师心中一凉,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离开自己 。
“常宫人?”,大巫师轻轻的念着他,木睚好像听到了,惊的不由自主的的把身子往床里面又挪了挪。明明常宫人不会往床那边看,可是木睚还是怕被发现,心虚的不行。
这要是让人知道厓王大婚之夜不去洞房花烛反而在大巫师的床上这可怎么解释的清楚?
常宫人不是个多嘴舌的人,甚至说得上是守口如瓶。但唯有一点,他对自己那个父皇忠心耿耿看到什么事绝对要回去跟皇帝说的。
“大巫师深夜叨扰了,陛下有急召,请您随老奴入宫。”,即使常宫人努力装作平静,但是他眉宇之间的愁苦已经抑制不住。
大巫师没有太多废话,从门口的地上捡起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便跟着常宫人一起出了厓王府上了马车。
常宫人一脸苦大仇深,大巫师却是满脸笑意,虽然那白色的面具并瞧不出来她真正的心情。
“大巫师,您可要救救陛下。”,常宫人按耐不住了,百般祈求的看着大巫师,他那脸上的褶子都跟着在悲伤。
“深更半夜的,急招我入宫自然是天塌下来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啊,长延皇帝急招我入宫,便是那日我把厓王从长延皇宫带了出来。”,这还是大巫师第一次主动跟其他人提起二十年前那段往事。
“这次只有大巫师能救陛下了!”
大巫师轻轻的笑了一声,觉得有些好玩“皇帝啊,总是在需要我的时候才想起我。平日避我如蛇蝎,若不是我日子过得无聊才不帮这种无情无义的高傲小人。”
“瞧大巫师您这话说的。陛下自然是很信任大巫师的,只是平时好面子不好表现出来。大巫师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您与陛下相识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性子您也是清楚不过了。”,常宫人的脸上微微有了点笑意,但是那也是勉强挤出来的,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还是怀揣着心事的。
大巫师觉得有些奇怪,手忍不住在自己的面具上敲了敲,空空的回声让此时此刻这马车里听起来更加寂静。
“平时在路上,常宫人总会先跟我说说必须为何要见我。怎么今日只字不提?”什么事情能让在皇帝身边跟了这么久的常宫人都只字不提?
“这事,您还是去看了再说吧。”,常宫人默默低下了头,思量了一会又悄悄扭过头去哽咽起来。
隐隐约约大巫师已经感觉到了,掀开马车的帘子仰望夜空,大巫师看到黑夜之中一颗星划破天际陨落而下。
她记得前几日看那颗星子,隐隐约约忽明忽亮,原来一切早有定数,只是自己学艺不精没有看明白罢了。
进了宫常宫人带着大巫师便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
一走进屋子一股子药味便冲到大巫师的鼻子里,但是即使药味这么重也掩盖不住那丝丝的血腥味道。
门口跪了一群太医,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插到地里面去。
一个小宫人手里端着一碗棕黑色的东西往里走,大巫师一把拦下了那小宫人,她凑近脸去闻了闻那药碗。
“老参汤吊命,这么多太医就只能开出这么个方子?”,跪在地上的太医接连不断的叹息,被大巫师这么一说更不敢说话了。
常宫人满脸焦急请大巫师进去,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人刚进了内殿,大巫师看到那小宫人手里端的老参汤已经到了皇帝手边,洛嫔脸上带着泪痕,但是还是强颜欢笑的伺候皇帝喝汤。
而木钊,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金色的被褥之中,整个人没有任何精气神,苍白的令人心碎。他的呼吸慢而微弱,大巫师三两步上前坐到了皇帝床边,轻轻的捡起木钊的手号脉。
“陛下撑着就为了见我吗?”,木失血过多已经没了半条命,无力回天,伤口虽然止血但是人已经不行了,拿老参汤下猛药只能让他暂时回光返照,等到油尽灯枯耗尽了去那边也就是这个时辰之内的事情。
皇帝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常宫人又看向了在一旁坐着的洛嫔,他艰难的张嘴说了一个字“走。”
“陛下!”
洛嫔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去趴在皇帝床边泣不成声。常宫人也忍不住抹眼泪,但是他知道陛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巫师说所以才熬到现在。
“娘娘,随老奴出去吧。”,常宫人上前搀扶着洛嫔,十分不舍的走了出去。
这一次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见陛下了呢!常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只要陛下在一天,他就要听陛下的任何拆迁。
大巫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瓷瓶,打开盖子将那瓶口扣在皇帝的手上,一只小虫顺着皇帝的手腕爬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这虫能刺激你的神经,你会觉得浑身舒坦,说话能利索点。既然等我就把想问的都说出来。”,大巫师起身将要刚才洛嫔坐的凳子拽了过来更加靠近皇帝的床,坐在凳子上大巫师慢慢的等着自己那个小虫起效果。
约莫过了一会,皇帝的眼睛不在眯着,像是往常一样睁开,他看起来精神一点了,扭扭脑袋看向大巫师,嘴角撤出一模笑意。
“朕本以为大巫师这次能叫朕再苟活,没想到大限已到。”
木钊苍老的已经叫大巫师认不出来了,想起二十年前他那俊郎的模样,大巫师感慨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该走就走吧,这是你欠下的孽。”,看着故人垂垂老矣,大巫师心里却没有任何感伤,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万人瞩目的存在,早晚要这样狼狈的离去。
“大巫师知道是谁刺了朕?”
“屋子里的酒气这么重,当然知道了。”
皇帝眼中突然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人之将死,总能看的透彻“朕都忘了,葇夷也是大巫师的徒弟,那件事情大巫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你把葇夷的事情告诉木瞻的吧,亏朕还觉得过了今晚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被自己儿子刺伤,感觉怎么样?”,大巫师弯下腰杵在皇帝的床边上,口气轻柔好像说的不是这么残忍的事情。
“是朕先做了错事,不怪瞻儿。”,然而木钊却对这件事情并不生气,甚至觉得解脱了。他记得木瞻走的时候说,这一刀便是他还了葇夷的债。
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第一件是没能留住先皇后,第二件便是自己搞砸了木瞻和葇夷这对鸳鸯。
“其实陛下还有另一个选择。您现在不止有一个儿子,您可以留遗诏,立厓王为新帝,到时候葇夷就是万朝的皇后,皇后生下来的孩子是嫡长子,必定会册封为太子,那也不算你们木家的血脉断了啊。”
躺在床上的木钊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您简直就是耳边的恶魔。总是诱惑人做错的事情,朕若是早些看清楚便好了。朕看明白了,这次不会上你的当,太子就是新帝,朕不会再次抛弃木瞻。他就是朕唯一的儿子。”
诡计被识破了,大巫师无奈的叹气,身子往后退了回去“能在死之前看透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本想着可以抄个捷径,没想到木钊还是聪明人,虽然糊涂了一段时间,但是狐狸就是狐狸,脑袋还是灵活的。
“最后一次,朕再问问你,她在哪里?她是谁?”,记忆力那一身红衣面目灵动的女子抱着孩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的面庞和多年前儿时的面庞重合,木瞻这辈子最恨大巫师的就是他一直隐瞒她的消息不告诉自己。
看着木钊双眼之中的渴求,那种奢望甚至是祈求。大巫师的心突然软了,想着他反正也活不过今晚来,大巫师心中一横,索性让他去的轻松一些。
其实她也很想看看木钊吃惊的表情。
她抬起手来,慢慢的摘下了那白色的诡异面具。
一双圆圆的杏眼灵动而清澈,精致可爱的面庞,略带稚气的圆脸,少女的可爱全部都在这张脸上。
她轻轻的笑了,木钊看呆了。好似这二十几年的时光都重头再来。
“原来一直都在身边啊。”,木钊的双眼换换留下两行清泪,他也笑了,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因为开心。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大巫师的面庞,那是记忆里的模样,在自己的童年一次次出现,在梦里来回的游走。
原来一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巫师伸出手握住了木钊的手,却是另一种拒绝。她把木钊的手压回床上,叫他安生一些,显然大巫师并不想让木钊触碰自己。
“二十年前我就说过了,我就是大巫师。只是你这人多疑从不信而已。”,大巫师笑笑,表现得十分无奈,她确实二十年前就自我表露身份,奈何真真假假木钊已经分不清了。
摘下面具之后大巫师的声音也变成了女子的声音,木钊眼泪不止,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实在是太像了。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相像?这模样,这眼神。为何如此相像。”,皇帝的双眼好似粘在了大巫师身上舍不得拿开,他只想要一个真像。
“她是我的长姐。我们都是珉王朝的女儿。”
“你……莫非就是……”
“我就是珉忘仙,早就应该在五十年前死掉的人。我是珉王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巫女,纵身从高楼坠下却没有死,可是也不算活。这身子不死不老,但是冰冷僵硬如尸体。我像个活死人一样在这世间游走,这一切都是你,都是长延陆家的人造成了。凭我一人之力我要你们全都付出代价,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大巫师甜甜的笑着,木钊看的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情。
珉王朝,这三个字对于木钊而言实在是太过于陌生。
父皇打下了江山,而他坐稳了江山,除去了藩王让万朝更急爱统一。
日子太长久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万朝的江山是他们从珉王朝手里抢过来的。
突然之间木钊好像看透了。
二十年前他因为没有子嗣的原因不得不寻找大巫师寻求帮助。
而她就是珉王朝的巫女公主,那么这些年的诅咒都是她下的么?
第一次,木钊的双眼里畏惧。
二十年前她将木睚送到了自己的手里,那个小小的婴孩真的能为他的孩子挡住厄运么
二十年后他的孩子全部都在壮年身亡,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他们的欲望还是大巫师早早就在二十年前布下的棋局?
原来他活了一辈子,自以为英明,其实一直都活在二十年前大巫师就算计好的故事里么?
木瞻突然想起了,本是小风小浪的万朝,就在大巫师和木瞻归朝以后突然变得腥风血雨起来。
木眈和木眛相互残杀,大巫师又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气?
皎月的黯然离去,小八的身亡,这一切都和木睚也逃不开干系。
从一开始大巫师就算计好了,她谋的就是自己这万朝的江山!
她想要让那陆家的孩子程翁万朝的王!
“别忘了木睚也是陆家的孩子,帮陆家的孩子拿下万朝,这可不算是报仇。”
“木睚就是木睚,他会成为万朝的皇帝,然后会成为长延的皇帝。他是被两国抛弃的孩子,却是被我选择的人。”,这人在临死之前还想挑拨自己和木睚的关系?大巫师不屑一小,脸色冰冷如霜,这种小手段她完全不在意。
“木瞻也是你的徒弟,葇夷也是你的徒弟。你甚至利用他们达到你的目的,看来无心的传闻倒是真的。故意透露葇夷的事情让木钊恨朕,你事事机关算尽,心如蛇蝎,其实跟她一点也不一样,她善良温柔朕早该知道人和人并不相同。”。
“就是因为姐姐太善良,才会被你们这些恶人害了一生。而我不同,我见过地狱,不怕黑暗。木钊你就安心的去吧,很快我就会送木瞻去见你。”
小虫子起的作用似乎快要到了尽头,木钊的双眼渐渐的合上,身上又没有了力气。看来就要油尽灯枯了。
可是临死之前,木钊还是忍不住多看大巫师两眼,他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看来自己大限已到。
木钊睁着双眼,却突然脑袋一歪,身子一沉,他的双眼还睁着看向大巫师。
那些不甘那些憎恶全都在他眼里写的一清二楚,临死之前自己知道了这些残酷的真像,即使去了也是心怀遗憾。
将面具慢慢的带到脸上,大巫师十分满意今天的结局。一切都是她几十年前算计好的样子,这种成就感只有她自己懂得。
带上面具走出木钊的寝宫,身后一片哭声,大巫师一身黑衣慢慢的隐没于夜色之中,这一切的一切即将落下帷幕,撒网的时间太长收货的快乐却被渐渐冲淡。
仇恨对于她而言其实早就看的没有那么重。
又或者说是她对于自己的人生早就没有那么看重,反正这漫长的等待不会结束。当所有人都离开她还是会在这天地之间浮游。
她更想看到的是那双金色的双眼,揽尽江山,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