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天空时常飘着剪不断的寒雨,风不怎么大,但微微贴近脸庞时,却像是被冰冷的刀子扣去一块肉一般,冷得让人不禁缩颈擦掌。
一辆开往拉萨的火车,迎站台缓缓停下,人流也汹汹涌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郝列踏上火车时,一滴眼泪从右眼滑落,他觉这很不应该,成年以来未落过一滴泪,而今天的自己到底怎么了,害怕孤身一人,还是害怕死亡?
一个月前,医院给他开了一张死亡通知单,右脑肿瘤生长得越来越疯狂,每扩大分毫,就意味着记忆被无限吞噬,就在昨天,医生很惋惜地对他说,他只有一周的活命时间,七天之后整个大脑会瘫痪,各器官衰弱,甚至会忘记了呼吸,最终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此时,郝列随便坐下,脑瘤导致的嗜睡让他逐渐合上了眼,而没过多久,一位乘客叫醒了他,让他找他自己的位置。
“我这是要去哪?”他浑身摸了一遍,终于找到了车票,而后寻找自己的位置,坐下时,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又悻悻地说了一句“还好”。
在他看来,这个小本子跟生命同等重要,因为上面记录了七天以内,所有的行程计划,就比如已经划去的第一条,一个重要的道别,郝列在后面补充了一行字:
父母年纪大了,不宜打扰,最想见的人已结婚,不宜打扰,此行程取消。
第二条,全世界一日游,芝加哥——费城——夏威夷——加拿大——柏林——冰岛——北爱尔兰境地。
后面依然补充了一句话:
一个月前可完成,目前无法完成,此行程取消。
第三条包括的内容很长,足足记录六七页。
接“前往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这句话的后面,多部分是定时服药,车上该干嘛,下车该做什么等等内容的备忘录,还有就是好几串数字,这似乎是微信的支付密码,以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什么内容都有可能忘记。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精致的钢笔,边想边完成再往后的备忘录提示,以及预想到的行程安排,但没过几分钟,嗜睡症又犯了,而他一睡就是两三个小时。
梦中,总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喉咙,困苦的是却无法挣扎着醒来,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一来二去,他受够了陷入泥淖似的状态。
“让一让,让一让,供应盒饭……”正在这时,郝列听到过道推着餐车的工作人员喊话,便抬手要了一份,可用微信支付时,不得不重新翻开了小本子看了一遍密码,仅仅是六个数字也如此费劲。
一顿饭像是为了应付任务,他逼迫自己多吃几口,所以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倒觉得比干苦力活还要吃力。
“”
一身舒适保暖的旅行装,戴着一顶灰色的毛线编织帽,还围上了暖和的黑色围巾,
一个年纪稍微大的大夫和一个年轻护士围着病床。
他们盯着床上的郝列看了半天。
白头医生摸着胡茬,说道:“老子纵横医疗数十年,从未见过这么怪的病症,小漾你再取一些冰块来。”
“好勒。”小漾应承道,遂即拿来了一桶冰,老医生直接让她倒上去,而她迟疑了一会儿,只好照做。
冰块一倒,竟然发出了刺啦的一声,像烧红的火钳放进了水里。
“呀!”小漾吓得够呛,连人连桶都弹得老远,“老李头,他不会已经凉了吧?”
“热乎着呢,凉什么。”
“不是,我是说——”
话音未落,病床上的郝列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两张一老一漾的脸。
“呼~好冷好冷!”郝列抱手擦了擦,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牙巴骨颤抖地继续说道:“你们想对我做些什么,冰冻保鲜?”
老李头没说话,只是满脸疑惑地盯着他看,而站得老远的小漾轻声问了一句:“你……你还觉得冷?”
“不然嘞,唉,我感觉很饥渴,有没有那啥——”
“你!”小漾抱住胸,离得更远了,“你到底吃了多少颗药?”
“什么药?”
“就那种!”
“?”
“你——”
这时,老李头伸手打住了两人的对话,说道:“给他倒一杯水。”
“我这是怎么了?”
“六十度高温,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六十~~”郝列仔细回忆,立刻想起在教室里的场景,不由悚然,他遂即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很明显,一桶冰降温之后,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了。
“呐~”小漾递给他水。
“咕咕咕~”
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等会,不用了。”
说着,郝列直接跑到饮水机旁,抽出水桶大口吮吸。
“吨吨吨~”
……
“哇,终于舒坦啦。李医生,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建议你留院观察几天。”
“不用了,现在感觉良好,再说了,六十度高烧,要挂早挂了。”说完,他大步子走出了医务室。
可没想到,一出门就遇到了自己的父母着急地赶来,他们还穿着工作服。
见郝列安然无恙,他们也就放心回去了。
此时正处于课间,铃声一响,所有人都回到了教师。
而郝列却独自走到了楼下,看了看被弄坏的窗子,又在校园内漫无目的走着。
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事情要去做,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满身蛮劲儿,无处发泄。
所以,他就地做起了俯卧撑。
“一、二、三……”
最主要的感受还是脑子里一片空灵。
“二十三、二十四……五十六、五十七……”
……
他足足做了一百组,只要觉得能做,奇怪的是自己的行为就一直在进行着。
最终,他被一阵严肃的话语打断。
“阿列,干什么呢,吃饱了撑的!?”说话者是郝列的班主任杨耀武,去医务室找不见,随后在校园里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郝列。
“杨……杨老师~”
“既然病好了,怎么不去上课?”
“对哦,应该去上课的,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杨老师再见。”
“站住!”
“……还有什么事?”
“开学之前,你在你二叔,以及你的父母面前保证过的,就算考不上大学也无关紧要,可最起码的是顺顺利利毕业,而你来学校的第一天就破坏公共财产,一大块玻璃幸亏没砸到人,还有天花板上怎么会有你的脚印,唉,为师对你很失望。”
正在这时,教导主任老金抱着一沓档案袋,从教学楼走了出来,走到车子边才按了一下钥匙,忽然看到杨耀武和郝列,他立马也走了过来。
这并不妙。
麻雀惹的祸端已成事实,而现在,却得他来扛。
一边是无休无止的训话,一边是追究到底的责难。
共同的是必然会追究一个问题——为什么砸玻璃。
没法如实回答,这可难了。
这时,只觉混乱如麻的思绪忽然明朗了起来。
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好的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