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亦嘴角一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漠:“我不会失势的,我定会大红大紫,叫所有人都认识我,记得我!”
说罢,愤然离去。
她搬了出去,在这冬寒的岁末。
冷风呼啸,秀娥在后院里一面生着火,一面给思卿讲外面的事情:“五小姐虽然搬出去了,但还不是靠着孟家才租了好房子,三姨娘给她安顿了一切,还时不时的带着东西去看望,五小姐现在在外面不知道过的多舒服,没人管了都。”
秀娥又说:“四小姐您被禁足也好些时间了,还几天就过年了,老爷还不提解禁的事儿,别说我给您出馊主意,您要是学学那五小姐折腾一下,老爷他们没准也松口了。”
思卿正练着画,听此言,摇摇头笑道:“办法可行,但没必要。”
她便是要折腾,也应冲着那对女子不平等的外界去,折腾孟家,没必要。
天空飘了鹅毛大雪,昏昏暗暗的傍晚,潘兰芳突然哭着跌进了西厢,大声道:“思汝生了,思汝生了。”
彼时老太太正在品茶,被那悲切的表情吓得茶盏掉落在地,她赫然起身,话都说不利索了:“生了……不应该是好事么,你怎么……难道思汝出事了,难……难产吗?”
“她没事,可……生了个女儿。”
老太太身子一轻,陡然坐了回去,摸着刚被烫到的手背,愤怒道:“女儿就女儿,你至于这个模样吗,你没生过女儿?”
“但这是洪家的遗腹子啊,生了女儿,洪家可就断后了。”潘兰芳泣不成声,“我担心的是思汝啊,原想着她能生个儿子,往后指着儿子在洪家站住脚,可现在……我怕她在洪家过的又是艰难。”
这话也是事实,老太太左思右想:“女儿也是人,也是他洪家的种,那个老家伙总不能太过分吧,要是实在不行,叫思汝回来住一段。”
“带着孩子怎么能来娘家住呢,那样叫外人怎么看?”潘兰芳一面哭着,一面慢慢往外走,“算了,我先叫人送些补品给她去。”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看她,想说什么,然又觉跟自己没关系,话至嘴边还是打住了。
可是,潘兰芳的补品还没送到,那孟思汝就再次自个儿回来了……也不算“自个儿”,与她一并的,还有那刚出生的女儿欢儿。
洪家又一次把她赶了回来,这次决计是不要她,连带着孙女全都不要。
思汝进门的那刻,老太太都快傻眼了。
她自觉一贯冷血,却在洪家老夫人面前甘拜下风。
“活该他洪家断后。”她甚至恨恨地想。
而这样暗自嘀咕的时候,突然想到,曾几何时也有人说过他孟家会断后,难道,都是因果?
她想起一些往事,不由打了个寒颤,见到这刚出生的孩子,心内陡生了怜爱。
便道:“回来了更好,免得大人孩子在别人家受苦。”
可是,潘兰芳不这么想。
自打孟思汝抱着孩子进门后,她的心就不淡定了,她没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再一次被夫家赶回来,没法想象外人的指指点点。
她每每想照顾思汝,走在路上的时候心里还无限关切与心疼,但到了她的房间,看到她和孩子,那些羞辱心思就涌了出来占满脑海,叫她没办法好好的面对这两人。
明明带着关心而来,却往往数落一番,最后愤然离去。
孟思汝性子软,这辈子除了洪轩死的那天与婆婆顶了嘴,再也没和任何人红过脸,对自己的母亲,就更不可能了,潘兰芳数落,她就受着,等人走了便开始抹眼泪。
她尚在月子里,眼泪抹多了,看人都开始有重影儿了。
她不敢再叫母亲过来,寻思着孟家也只有思卿能与她说说话了,想托人去叫思卿,可是人还在禁着足,不许出后院,而她孩子未满月,按礼数她又不能乱走,只得派人去问孟宏宪,思卿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孟宏宪回答:“关她不是叫她听话,是叫她收心,什么时候她能断了出去工作的念头,什么时候就放她出来。”
特别是那瓷艺社,被封虽然丢脸,但也不是没好处,搞什么瓷艺研习,等她将来翅膀硬了,眼里还会有孟家吗?
但是,思卿表面不说,心里对此事却是坚定的,她不肯松口,孟宏宪也不松口,两边就这样僵持着,看似风平浪静,却在有一天,掀起了澎湃。
起因在四顾轩。
这日,四顾轩一如往常,后面回瞰阁的封闭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影响。
只是外面来了个女学生,在门前看了半晌,看的是之前回瞰阁张贴的聘人通知,那通知被人遗忘,没有撕下来。
她见“男女不限”四个字,眼前一亮,遂进去询问详情,本是满怀希望的进,结果可想而知,又满带失望的出。
这女学生是个死心眼,非要打探一番详情,待了解了当日的情景后,不禁愤恨交加:“说到底,女子出来做个事就是艰难!”
“也未必。”工作人员笑道,“也有很多女人出来做的工作啊,比如说街上那些布庄和裁缝店什么的,以及大户人家的婆子丫鬟们,还有……”
他差点要说,还有花街柳巷都是女人,未出口立刻打住了,这是个例子,不是他本意。
他又道:“没人说不准女人出来,只是各有分工么,其实还是平等的,你要是让女人去码头做工,他们也受不住啊。”
女学生听罢只是冷笑:“所谓各有分工,是因为男女的体力差异,没办法不分,这只是多少年来的物竞天择,为了人类的延续而各有所长各司其职罢了,但在文化上,在进步上,在思想上,从来都没有平等过,上到朝廷为官者,只有男人,下到乡野私塾里,只收男童,就说您这艺博会,也无女子踪迹,而这回瞰阁好不容易有个女子开办艺术交流之地,却又无疾而终。”
她越说越觉义愤填膺,语气逐渐激烈了起来:“大多数的男子,他们不能接受自己低于女性,所以就不动声色地打压,如今纵然像浔城这般的地方开办了女子学校,可多的是不许女人入学的家庭,就算是上学了,为的也只是博一个知书达理的名声,好嫁个满意的人家,到最后,真正把那学识用到的,寥寥无几,这位开办瓷艺社的孟小姐是个特例,她既然站在了前面,我们就得帮她推一把。”
“你要干什么?”对方一怔,“瓷艺社是程大人封的,当日封闭还有隐情,若你是去找什么人请什么愿,来让瓷艺社开门,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单开这一个门,开不了所有的门。”女学生甩下一句话,愤愤离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浔城的正道大街上,忽然涌现了一大批学生,看上去大多是女生,他们横贯整条街,步伐齐整,青春洋溢,他们在街上游走着,齐声地喊着口号。
游走过四顾轩,那工作人员出门一看,见为首的正是昨天的女学生。
她带领着身后的人喊:“支持平等,让女人走出家门!”
她喊一句,后面大群人也喊一句。
“闹什么啊?”这人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想一出是一出的,还真以为在街上走一圈,就有效果了?”
感慨完正要转身,而无意间一瞥,竟看到游行队伍中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也不是外人,是平日里给四顾轩送茶的茶铺老板娘和她的小跟班,以及对面醉茗轩招待客人的几个丫头。
“这些人怎么也混进去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大字都不识一个,是凑热闹去了吧。”他皱皱眉。
才一恍神,又见那游行队伍愈发壮大,无论蓝布黑裙的女学生,还是锦衣绸缎的大小姐,亦或者是粗布麻衣的农家女,都跟了这队伍,赫赫地喊着口号,随着那领头的人,脚步走得铿锵有力。
兴许有些女子真不知道呐喊的是什么,但他们在此刻找到了专属与认同,且不管这样有没有用,至少他们能喊得出声,能让人听到他们的呼唤。
人生若没有一次豁出去的勇敢,有何意义呢?
这种勇敢,不应该只放在儿女情长上。
到后来,许是被这呐喊震慑,也有男子加入其中,浩浩荡荡,那一声声的呼喊,充斥着每个人的耳畔。
所经之处,道路两旁的商铺,窗与门次第打开,人们或倚窗而望,或依门而笑,倒无一人去抱怨,去阻拦。
有人打听到,这日游行始因那瓷艺社孟小姐而起,诧异之中,不免又是一阵谈论与惊叹。
有各路执笔者,纷纷将这日情景转入纸笺之中,传阅到未曾目睹这盛况的人们眼中。
当日街头巷尾慷慨激昂,那笔下字里行间亦振奋人心,一时间传之甚广,叫人感叹又感动。
这天之后,有人惊讶发现,一些钱庄的柜台上,学校的讲台上,有了女性的身影。
当然,还是少,很少很少。
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然而……
孟宅里,孟宏宪十分纳闷。
那游行之事已传遍各地,他没理由不知道,他暗想,思卿人在后院呆着半步不出,都能让外面闹起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迫于压力,他无奈解了她的禁,恢复了她瓷绘的学习,所幸,再怎样闹,程大人不露面,那瓷艺社还是被封着。
他莫名觉着陷入了某个困境中,明明没失去什么,但就是感到,想控制住的,好像总也控制不住。
“孟家,是时候该有下一代了。”他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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