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躯达到一丈高的时候,围观的武士才醒悟过来,他们还想一拥而上,用长矛将他刺穿,但那矛尖最多在鲜红肌肤下方一寸便停住,他们又抛出绳子想将其捆住。巨兽只是轻轻抖动肌肉,坚韧的浸油绳索便如草梗一般寸断,用力拉动绞绳的几名强壮武士被巨力扯飞,摔得七零八落。
男人感觉自己陷入无边的怒火之海,听到那庄严而古奥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愤怒斥责的语气,语句之间的停顿里也留下无比的威压。这股力量撕扯着新生的身体,破碎,组合,再破碎,再组合。从最小的细胞到粗壮骨骼,巨兽继续生长。
当他长到两丈高的时候,在场所有武士,包括领头的骑士都惊恐地后退,但是他们没有多少退路了,猛烈的风席鼓动狂妄的火,卷着残骸四处横飞,它们互相碰撞,又碎成无数火星,环绕着巨人的周边,一股恐怖的火风暴慢慢成形。
“你们犯下的罪,必将审判你们!”巨兽高声吼叫。
那梵音的语速逐渐加快,音阶再一次拔高,像是雄伟战歌进入高潮部分,抑扬顿挫的咬字间,周围的元素与场为之激荡,男人发觉火风暴开始听从他的命令,巨兽抬臂,那狂风中分离出众多鸟形的烈火,挥手之下,它们便直扑向那个个仓皇躲避的武士,炽热的白火无情烧灼他们的身躯,曾经强大的敌人一个个成为地面灰烬。
巨兽的身躯已经长到三丈。
当那个男人发生巨大变化时,卡努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已听不到身下小孩的大声哭闹。
“亵渎!在神的土地,怎允许这种怪物存在!”他浑身颤抖,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兴奋的成份居多,“隐藏得真够深的,不过还是被找到了吧!这是大功一件!赞美光辉!”
骑士随即把剑深深插入地面,单膝跪地,双掌按在剑柄一端,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暗金色半透明的膜凭空闪现,包裹身体,隔绝了周围的炽热空气。那刚从摇篮里向外爬出几步的女婴也被纳入其中,她止住啼哭,一对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头顶的流光溢彩,还伸出手去摸,却被一层无形的壳阻碍着。
“圣光灌顶,赐我力量,惩治罪邪,击退魔障!”随着卡努的念诵,双掌下的剑剑身开始泛光,上面隐约可见玄奥的金色符文在转动,暗金色护膜的范围逐渐扩大,承受着狂暴烈火在膜外的冲刷压迫,
“神领千军,开辟万界,剑闪金芒,甲泛粼光,如火信念,焚净秽土,虔诚之心,映主荣耀,赐我祝福,颂我神名……”骑士念诵的声音如晨钟般响亮,与火风暴肆虐的声音、巨人的咆哮在抗衡着。卡努慢慢站起来,感觉自己无比的强大,他双目炽白,金色的光不断地从衣服与盔甲剑迸射而出,在身后的空气中更是呈现出一柄光铸的羽翼圣杯像,源源不断的神力涌入他体内。
“口中箴言,手中利剑!”
他高喊着拥神的语言,声音洪亮,直冲云霄,一道又一道白色光柱破开云层,降在他身上,每添一道光,他就强大一分,足足十二道光落下之后,他已经是全身溢彩,刺眼夺目,在身躯快要承受不了浩大的神力之际,他主动发起了冲锋。
世界朝两侧分开,自己变成一把破开混沌的剑,斩出窒息般的空白。那是一往无前的元力和神恩,还有决心。
剑深深插在巨人的小腿上,对方却在极近距离居高临下地看他。
巨兽的身躯已经长到五丈。
忽然间,卡努忽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这摧枯拉朽般的一剑只是刺穿了他的小腿,身后高大的羽翼圣杯虚像已经与之相比,渺小得仿佛玩具。
“不……我胜不了……”一句话从他心中的深潭之底泛上来。
巨兽一拳击下,带起铺天盖地的气势,还未接触,元力形成的场已经将卡努压得几乎窒息。
圣杯光芒大盛,迎着这一拳跃空而起,试图去抵挡这一击。
凡人终究只是凡人,面对巨神一般的对手,在排山倒海的伟力前,卡努的身体一下便处于崩溃边缘,皮肤剥落,骨骼断裂,经脉破碎,血液蒸发,本能地想要屈膝。只有体内精炼的神力还在支撑着他的形状,违背神意志的举动都要换来刺骨的痛。这种痛甚至胜过对死亡的恐惧。
就像当年那样,看着最亲的人在火焰的舞爪里渐渐不再发声,鲜活的肉体燃成焦黑的碳,他亦是沉默着,只因为那种恐惧。
很快,他看到圣杯表面的白色像漆一般裂开了,纷纷掉落,越来越多,从缺损的位置露出里面黝黑的肌理,细看都是死难者的骨骼,他们已经不成形状,只是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折断了硬塞在一起,紧紧缠绕着锈蚀的杯身,并且在背部长出嶙峋的骨翅,骨翅的枝密密麻麻地纠缠交织,远看就如同天使的翅膀。
在那圣杯的顶端嵌着一颗颗头颅,此刻他们的脸都转向火刑者之子,有哭诉的脸,有愤怒的脸,有绝望的脸,有乞求的脸,都已枯槁,垒在一起,密密麻麻,唱着无声的歌。
卡努的脸终于开始颤抖。这些人的面孔我熟悉,他们是我的!朋友、亲人和挚爱。他们的名字我张口就能说出来!
他们没有被那时的火焚毁,原来一直在心底腐烂。
圣杯轰然破碎,那些烈火的鸟汇成一条火焰的龙,朝着卡努奔腾而来。
“就是这样,很好。”卡努不闪不避,张大双臂迎接,直视的眼中蒸干了泪水。
“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巨兽蹲了下来,风停歇了,弥漫的烟尘逐渐散去。
倾颓的废墟间,他拾起那孩子瘦小孱弱的身躯,抬头望着犹在黑云遮蔽下的世界,迈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
小腿上的伤口镶嵌着一道白芒,始终不能愈合,走过的大地流淌着他灼热的血,无数道裂缝沿着深深足印向四面蔓延,在崩塌间诞生了熔岩的河,河流再汇成火焚的海。
巍峨山峦碎裂倾倒,茂密森林化为焦黑炭土,鸟兽四散奔逃,他的意志如命运之剑,斩破阻碍,摧毁渺小,只除了一人。
那孩子安静地在掌心里睡着了,不见他此刻怪物般的姿态。巨兽看似狰狞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隐藏了眼神里有将要死去的疲惫。
走吧……我们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