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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郡王(1 / 1)

郭太后临朝听政后,仍旧居住在兴庆宫,群臣几番上表请迁大明宫,都被她驳回。李熙回京后,径入兴庆宫觐见。

郭太后见面即责道:“茂华好冒失,你以宰相之尊轻入贼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朝廷如何自处?又让哀家的妹妹怎么办?”

李熙请罪道:“臣下鲁莽了。”

郭太后笑道:“天下正纷乱,宰相多惜身,那位作乱的臣子就依你所请,用他去安南,借他这把尖刀好好整治一番那些反复无常的蛮人。”

李熙觐见时,李逢吉和丁文著、李绅也在场,自薛放被贬出京后,丁文著就成了哑巴,而李绅则做哑巴已许多年,事不关系切身利益,他从来不置一词。李逢吉听了这话也没有言语。熊毕不过是个卑将,还不在他的眼线内,这个人的生死荣辱,大唐秉笔宰相并不关心。

李熙详细地向郭太后禀报了此次巡边的情况,话是说给郭太后听的,其实也是说给李逢吉和王守登听的。郭太后明白自己的处境,对这样的军国大事,她只是颔首微笑,不置一词,倒是李逢吉追问了李熙几个问题,有些还很尖锐,李熙忍不住跟李逢吉争执起来,这中间丁文著化身天聋,李绅扮作地哑,都不吭声,郭太后微笑着听着,看着,最终也失去了耐心,于是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面露倦容。

李熙终于和李逢吉停止了争吵,像两只刚刚打过架的公鸡,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彼此脸红脖子粗,对峙着。郭太后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自嘲道:“哀家精力愈发不济了,二位宰相这么大的声音,也忍不住犯困,唉,人老了,不服不行。说到这哀家要抱怨你们几句,你们放着一个火力正健旺的太子不去为难,为何偏来跟我这个老婆子为难?你们这些宰相岂敢称忠臣?”这话是含着笑说的,说是正经责备也可,说是玩笑也通。

四人同时诚惶诚恐,连忙请罪。皇帝昏迷不醒,太子不当国却让太后临朝,纵然有再多理由,终究也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郭太后借此发发牢骚,几位当国宰相也只好低眉敛声听着。其实他们心里何尝又没有委屈,即便是李逢吉也觉得委屈满腹,无人可诉,自宪宗皇帝李纯死后,北衙越来越强势,左右神策军中尉和两位枢密使并称‘四贵’,仗着手中有军队(左右神策军)有皇帝,把持朝政,早就把南衙架空成只能行文书的图章,南衙宰相若没有北衙的支持则根本就是个傀儡。

看似炙手可热,似乎天下大权尽为其所揽的李逢吉,在北衙权贵们的眼里亦不过是个光鲜的傀儡。做傀儡的何止又是李逢吉一人,天子、太后,所有的明面上人物,此刻都逃不了被操纵的命运。郭太后不愿意做任他们摆弄的傀儡,虽然无力反抗,几句牢骚还是可以发发的,而有些人甚至连发牢骚的自由也没有。

迁都之议原是北衙内访司提出来的,内访司在宪宗皇帝后期就已经成长为凌驾于内诸司使之上的一个特权机构,虽然表面上它仍然连一个专职官员都没有,也没有一座像样的公廨,甚至没有铸造自己的铜印。

内访司提出迁都的建议究竟出于何种考虑,没人说的清楚,实情是它提出了这个建议后,却并不积极去促成,甚至明里暗里还在强力阻扰,而天子则是从一开始的不答应转变为现在的积极促成,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个谜。

李熙曾经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结论是天子之所以答应迁都是想借此摆脱北衙的控制。毕竟长安和关中已经被北衙权贵们严密地控制了起来,皇帝在大明宫情如囚犯,这点相信他自己也很清楚。

李恒急着迁都,而北衙权贵却不肯那么快就走,新都那还没有安排妥当,贸然迁都只会让人有机可乘,削弱他们的权柄,这自然不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李逢吉虽然是南衙宰相却已经是北衙的人了,这一点不管是他的同僚,还是太后本人,都是赞同的。郭太后借此发发牢骚,其实也是有她的用意。看到众人忙着请罪,她展颜一笑,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居住在这深宫里能知道什么,比不了你们这些柄国的宰相,你们让我权勾当军国事,我就勉为其难,暂时应付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郭太后话锋一转,以商量的语气说道:“还有件私事,恰逢你们几位宰相都在,就一起议一议,郭瑗是哀家的妹妹,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从未成过亲,这第一次嫁人却不能做嫡妻,已经是委屈了,而今看她连个平妻也做不上,这让哀家如何自处?大唐以礼治天下,哀家虽然尊为太后也不能逼茂华无故休妻给我妹子腾位子。诸位宰相,你们倒是给哀家想个主意呀,既不违背礼制,又不至委屈我的妹妹。”

丁文著望望李绅,李绅望望李熙,李熙低头,李逢吉奏道:“少保功勋卓著,此番安抚边镇甚为得力,眼下又平定了河中乱卒叛乱,解救出韩侍郎,功勋卓著,深得人心。臣奏请太后循例晋封吴国公为郡王,借着这件喜事。如此既酬赏了国家功勋,又解了太后的难题,岂非两全其美。”

丁文著道:“此言甚善。”

李绅也出言赞同,郭太后道:“这事好么?可别为了哀家的一己之私,罔顾国家法制,一定要经得起推敲。一切还是循章程来吧。”

李逢吉等应诺。

中唐以前爵赏严谨,郡王的含金量很高,自安史之乱起,爵赏日益泛滥,郡王、国公早已满天飞,由国公而进郡王的例子并不鲜见。郭太后用计让李逢吉等入彀,李逢吉甘心配合,说到底郡王地位虽然尊贵,于权柄上并无分毫增减,反而借机可以削夺李熙的权势。地位太高的人再做宰相容易专权,与中唐以后削夺宰相权势,降低宰相地位的国家法制不合。届时再踢李熙出京,就更加容易操作了。用一顶不值钱的郡王帽子换取李熙的宰相帽子,这笔买卖实在太划算,不做可惜了。

进李熙做郡王的评议很快通过,被一再拖延的婚典也于在中和四年六月初举办。太后嫁妹妹,妹婿是新晋的成武郡王,这件在旧日足以轰动京城的大喜事,此刻却未起半点波澜,长安城如死一般的宁静。

李熙大婚后的携郭瑗返回徐州的路上,长安传来消息,李恒驾崩,太子李湛于太极宫太极殿登基。

李熙带平章事出为武宁军节度使,李愬加平章事移镇魏博,因为上次想见面而阴差阳错没见成,这次李愬就专门在徐州静候李熙到来。郭瑗劝李熙道:“这件事来的古怪,我劝你不要去见那个糟老头子为好。”

李熙道:“当世名将,十分不堪吗?”

郭瑗笑道:“见了你就知道。”

因为天热,李愬光着脖子坐在树下,一面吃着冰瓜,一面流着汗,闻报李熙车驾已到,李愬三口做两口吃完手中瓜,跳起来喊穿衣,侍从拿毛巾想先给他擦擦身上的汗,李愬连叫不必,汗津津地套上袍服,领着徐州将吏前来接车。

李熙赶紧下车,见面施以晚辈之礼。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把这当世名将看的真真切切,平心而论,李愬身上若不穿着二品朝官袍服,身后又没有这么多的随从,李熙八成是要把他当作乡间老农,黑黢黢的一张脸,乱蓬蓬的花白胡子,身材倒是高大,背却佝偻着,爱歪着脑袋望人笑,咧嘴笑的时候,满嘴烂牙。

李熙道:“闻名不如见面,老将军威名震烁古今,李熙仰慕已久了。“

李愬嘿嘿笑道:“这个马屁拍的我很受用,你嘛,比我原先想的还要高大威猛,就是皮肉太白了点,不像是个从军的,倒像是个卖唱的。”

李熙道:“第一次见面老将军留点口德吧。”

郭瑗从车上下来,撑起一把花伞走过来,插话道:“他要是一个有口德的人,人家就不会叫他李油嘴了,油嘴滑舌,就爱胡言乱语。”

李愬道:“‘李油嘴’这个名字还是我做副将时别人送的,四十年没人叫了,郭学士,亏你还记得。”郭瑗哼道:“让我说到痛处,张嘴就咬还,天幸你一口牙全毁了。”李愬道:“说话靠舌头,好话歹话不过是舌头打个滚,也牙齿好赖有甚关联,你莫看你那牙齿齐整白净,到了我这岁数未必能留一颗。”

郭瑗笑道:“有没有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李愬把腰一掐,道:“这个可难说,你莫看我老,我的筋骨强硬着咧,倒是你嘛,骨肉松弛,脸色苍白,目含血丝,啧啧,未老先衰之兆也。”

郭瑗说不过他,目向李熙,娇嗔道:“你怎么也不帮帮我。”

李熙笑道:“我见二位说的起劲,怎好打搅?难得你肯到外面走走,多晒晒太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说,郭瑗转忧为喜,对李熙说:“你们聊吧,我不打搅了。”撑着伞往不远处的池塘边走去,李愬捻须叫道:“留神水里有蛇。”郭瑗回头怒白了他一眼。

李愬嘻嘻笑道:“昔日她在宫中为女学士,我进宫觐见,几次都遇到她。此子若不是女儿身,必成一代名相,比你我这两个使相捆在一起还强一万倍。”

时正是午后,白花花的太阳炙烤的大地无一处得清凉,二人索性就站在风*谈,侍从过来打伞,被李愬粗暴地呵斥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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