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快就到了门口,是施姐姐和她的宫人商。大家互相施礼后,商开口说道:“我家娘娘喉疾未愈不便讲话,娘娘的意思全由奴婢代为转达。”施姐姐在一旁笑着点头。
商拿出一个竹简,上前一步上呈给大王。解释道:“这是娘娘自内侍局拿回来的,上面是各宫娘娘宫人的名字和调拨时间。大王请看这一片。”说着伸手一指,“这片竹简颜色与其他略有不同,背面有纵向裂纹,但是被仔细黏起来过,可见这片是后来才换上的。”大王把竹简反过来,我站在大王身后,正好能看见竹简上细微的痕迹。商等大王看清竹简后,又接着说:“娘娘当即询问负责此事的宫人,却被告知那人前几日因伤病在身已经出宫回乡了。有次蒋娘娘来找我们娘娘聊天,新来的两个宫人把娘娘的发髻梳得凌乱松散,我们娘娘就起了疑心。马上又去翻看絮烟和锦瑟的入宫记录,发现她俩竟只是做了几个月的粗使丫头,难怪不会给娘娘梳发髻。调拨令也是那位出宫的宫人下的,早上娘娘听闻巫医从蒋娘娘处发现邪物,便来不及详查,连忙带着竹简赶过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急不躁,真不知道施姐姐平日里是怎么调教出这么出色的宫人的。
“你们……”大王朝锦瑟和絮烟走去,话未说完,絮烟吓得晕了过去,锦瑟也哆哆嗦嗦地直接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施娘娘从巫医手中要过粟杆小人,拿在手里细看。片刻后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左手呈握笔状,跟商比划了几下,又把左手伸平,做了个手势。我看得云里雾里,商却明白了,低声耳语了几句,施娘娘频频点头。
“娘娘说这上面所书的太后娘娘名讳,字体向左倾斜,若是故意用左手书写则笔迹应该青涩且受力不均,可是这上面的字迹却清秀整齐,显然是惯用左手之人才写得出来。”话音刚落,大家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我左手不会写字,宫人们又多不识字,惯用左手的是……夏娘娘!
“冤枉啊!大王,这后宫娘娘里常使左手就只有我,这不是针对我嘛,大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夏娘娘站不住了,急忙出来辩解。
大王没有理会她,走到絮烟跟前,絮烟早就醒了,一直跪在地上,见大王步步逼近,又害怕起来。
“你可知陷害娘娘是要受炮烙之刑吗?”
“烙烙……刑?”絮烟浑身发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董阳站出来清了清嗓子说:“烙刑就是当着你的面一点点把烙铁的尖端烧红,逐渐挨近,你会先感觉到灼热难耐,然后紧接着‘滋啦’一声,黑烟直冒,你的皮肉瞬间被烤焦,那一股焦香味呀,能飘满整间刑房……”董阳生怕絮烟听不明白,绘声绘色地讲着。
屋里静静的,我听得心里也直发毛,仿佛能看到牢房里有人在受烙刑,鼻尖也似嗅到了他所说皮肉烧糊的焦味。絮烟再跪不住,瘫坐在地上哭着抖个不停。
“那你还不说实话!”大王突然发怒了。絮烟骇了一跳,更加抖如筛糠。她缓了半天,又抬头四周看了看,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是,是夏娘娘,夏娘娘买通了内侍局的人,把我俩调到蒋娘娘宫里,然后把这个给我叫我放在茶叶盒子里,又让锦瑟去偷蔷薇的针。”锦瑟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我真的不知道上面的字就是太后娘娘的名讳,大王饶恕奴婢罢,奴婢再也不敢了!”
反转来得太快,一下子夏娘娘倒成了矢之众的。夏娘娘走到絮烟跟前抬脚便踢,大王一把把她拽开,夏娘娘还是没完张口骂到:“吓懵了吗?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买通过内侍局,又什么时候指使过你!”
絮烟和锦瑟低着头不再说话,大王喝止住大喊大叫的夏娘娘。“还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就凭我用左手写字?就凭两个来历不明的宫人的几句话?就定了我的罪了?”夏娘娘一脸的难以置信。
“好,待我查证后,数罪并罚!”大王不再瞧夏娘娘一眼,把手里的粟杆草人交给巫医,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散尽后我身心俱疲,跌坐在凳子上。锦瑟和絮烟已经被大王的内监带走了。柜门还敞开着,地上的凤凰单枞依然散发着它独有的香气。我让蔷薇收拾好,再检查下屋子的各个角落,还有没有类似这邪物的东西。经历了这半日折磨,我真的是怕了。
晚膳完全没有胃口,胡乱吃了两口就去洗漱了,早早熄了蜡烛,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把这事捋一遍。现在只有漆黑一片的屋子才能让我静下心来好好琢磨这一天发生的事。“呼……”我长出一口气,安定了凌乱的思绪,开始从头回忆起来。
太后娘娘确实是重病半月,可这请巫医的主意是谁出的?竟还如此见效。若说这巫医神通我是不信的,但事情明摆着,做了法之后太后立马痊愈一般。那暂时先假设巫医灵通罢,这么说来粟杆小人就确实是邪物了。制它之人确如施姐姐所断言的,是惯用左手之人吗?真如此的话,后宫娘娘里头,真就只有夏娘娘一个。可是看她今日的反应,又实在不像是她所为。
先不去想是谁制作的了,锦瑟和絮烟才最值得我去琢磨。她俩确实不像是受过训的,当初琉璃和蔷薇也是训期满后直接调拨到我这,屋子里的活儿干得虽慢,可样样井井有条,心思也细腻。锦瑟和絮烟常常不在屋里,似乎更乐于做院子里的活儿。不仅头发梳得不好,连日常的服侍也别别扭扭的。这么一对比,看来她俩还真是粗使宫人出身。那么买通内侍局调换宫人的人,一定就是用粟杆陷害我的人了!直接问锦瑟和絮烟是谁在指示她们往上面扎银针暗害太后娘娘就可以了呀!
不不,怎么会这么容易,诅咒太后那可是重罪,烙刑都算是轻的,怎么可能让她们知道幕后主使。布下这么大的局,又牵连上太后娘娘,最后在在众目睽睽下从我宫中搜出邪物,看来是要置我于死地。难道说上次在蛇肉羹里下毒的也是这个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定要害死我才肯罢休吗,我到底是与谁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
上次蛇肉羹里下毒,嫁祸给了画影,当时人多手杂无从查起,只能不了了之。这次要不是施姐姐出面帮我,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只是奇怪锦瑟,怎么就能突然改口指认了夏娘娘呢?难道见陷害我无望就随便找个人顶罪,以为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行吗?不,她这样陷害,夏娘娘是不会承认的,那就是罪上加罪。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就是夏娘娘指示的,二是陷害我的人当时就在屋中,锦瑟得到授意才临时改口的。
我脊背有些发冷,当时屋中没有外人,除了大王,太后,其余的就是各宫娘娘了,最多就是些娘娘们的宫人内监,实在是没有旁人在场了。那能是谁一定要取我性命呢?我实在想不出了。
屋里还有淡淡的茶叶香气,我突然想起那盒凤凰单枞来,那日锦瑟听见我要拿茶叶给肖月,慌慌张张地跑来,特意留下凤凰单枞没给。现在想来,那邪物要么早就在了,要么是她那时候放进去的,我怎么这么笨,明知道有人要害我,还不仔细提防。我轻敲着自己的头,疼痛感使我更加清醒,一个可怖的念头出现了:这次我若再侥幸无事,那人会善罢甘休吗?下一次是什么,他还会怎样布局害我?这次一定要查清楚,不然我怎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