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不远处蔷薇高举的双手,淡黄色的衣袖,没错是她!他也应该同时看到了或者听到了蔷薇的回应声。“在那!”“在那!”我俩异口同声地对对方说出这句话。相视一笑,我心里也似点了支蜡烛一般温暖明亮了。
蔷薇很快就靠了过来,“急死我了,还以为找不到你了!”蔷薇眉头紧皱,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对她笑笑,转身说道:“谢谢,真是多亏你了。”
他也笑了笑,借着灯光看去,他年纪似乎与我相仿,容貌生得俊朗不凡,眉峰微微上扬,显得精神而不凌厉,深棕色的瞳仁里映着烛光,睫毛浓密纤长,笑起来十分干净柔和。
“应该的,以后别再走散了。”他又笑了,那副耐心的模样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姑娘说话。
“等等,留步。”蔷薇叫住欲走的他。
“姑娘还有何吩咐?”他转回身疑惑地眨眨眼,脸上挂着认真和一丝丝诧异。
“那个,谢谢你帮我找到我姐姐,我,我们是在东街酿酒的,你可以来尝尝,啊,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蔷薇说完就低下了头,两只手揉着帕子,不知是不是宫灯的关系,她的脸红得有些厉害。
“今天么?怕是有些晚了。我很喜欢喝酒的,改日一定登门拜访。”现在可不是太晚了嘛,蔷薇做事一直很有分寸,这会儿是怎么了。“对了,我叫苏翊,姑娘芳名是?”他是看着我说的,语速缓慢。
“蒋长欢。”我想了一下,还是说了真名。
“唔,和那个忧思成疾香消玉殒的娘娘一个名字。”
我,我没看错罢?什么叫忧思成疾香消玉殒?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向蔷薇,她却一脸淡然,目光仍紧紧黏在苏翊脸上,似乎是没有听到,又像早就知道此事。苏翊眉峰微挑,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奇怪。我赶紧笑了一下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天的事多亏有你,改日来我家里,送你两坛好酒。”我只想赶紧离开,说话没过脑子,两坛,那得少卖多少钱。
“那,路上小心。”伴着夜色的晚风轻拂宫灯,烛光微微摆动,很快苏翊的身影就淹没在人群中。蔷薇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有些恋恋不舍。
“走啦。”真的挺晚的了,街上人少了很多,秋夜的凉风阵阵袭来,我有些冷了。蔷薇这才收回目光,和我一起慢慢往家走。一路上她低头不语,脸色依旧绯红。这丫头,难道?我偷偷笑了一下,蔷薇年纪也不轻了,是该给她说个婆家。
大约过了十日罢,我和蔷薇刚把酒蒸出来,正刷洗酒具,蔷薇忽然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放下东西麻利地打开门。我蹲着身子转头看去,苏翊拿着一个锦盒立在门口看着我笑,他还真找来了!
我赶紧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心里有些担忧,刚好酿出两坛酒预备初一拿去集上卖的。
蔷薇惊喜得不行,她侧对着我,说的什么我看不出,可那开心的表情瞒不了我,就连眼睛都闪着光,好久没见她这么高兴了。
“怎么,不欢迎我进去吗?”苏翊苦笑着说。
“噗嗤。”我被逗笑了,蔷薇太过于欣喜,竟忘了让他进来坐。果然蔷薇的脸又泛起了潮红,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口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苏翊仿佛是到了自己家一般毫不拘谨,自然地在桌前坐下,把带来的锦盒轻轻放在桌上。蔷薇反倒像是客人,仍旧低着头,手捏着衣袖站在一旁。
这丫头,我心里暗笑,盼了人家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又不说话了。
“刚酿出来的酒,还热呢,来一点儿吗?”见蔷薇这样,这客人只好由我接待了。
“哈哈,运气真好,我一路闻着酒香过来的,果然没错。”
我舀了一勺到碗里,想了想,又加了半勺。
苏翊双手接过,凑在鼻前闻了闻,眉眼舒展开来,“唔,好香啊!”他小口地抿了一点,认真小心的样子像是在品尝琼浆玉露,旋即闭上眼睛轻摇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摆动,一脸陶醉的神情。
“好酒,好酒,”他连声赞叹,“我好久没喝到这么香醇的酒了,不像别家都是兑水卖的。”
这也太夸张了罢,跟做戏一样。虽然明知道他是想让我们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我还是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
“这是什么?”我指着桌上的锦盒问。
“哦,差点忘了,”他打开盒子,一股茶叶幽香从中缓缓飘出,这独特的香味……是寿眉。“头一次登门怎能不带些东西,小小茶叶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姑娘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这寿眉毫心多而肥壮,叶张幼嫩,芽叶连枝,叶态紧卷如眉,色泽墨绿调和,绝对是一等一的佳品。”见到茶叶我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一小盒茶,可比我的两坛酒值钱多了。
苏翊微微诧异,半张着嘴:“姑娘对茶如此有研究?”
蔷薇这才回过神来,“当然啦,我姐姐泡的茶,连大……”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用眼神制止,蔷薇自己也知道失言,顿了顿接着说:“连大……大街上的人都知道。”我捏了把汗,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蔷薇这是怎么了。
“哦?这么厉害的吗?我倒有些想尝尝了,不知……”苏翊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
“方便,方便。”我只想赶紧离开,蔷薇这丫头今天是有些不正常了。
寿眉虽不似芽尖般娇嫩,但也不宜用滚水冲泡。水开后我先用它温了下杯子,轻轻捏了一点茶入杯,真是极好的茶啊,匀整洁净,破张的也少。水晾的差不多了,沿着杯壁慢慢注入一底,茶叶受到浸润缓缓展开。轻轻转动盖碗,茶香四溢,再次注水后盖上盖子,略等了等就端了过去。
与刚才品酒不同,苏翊这次是真的惊艳到了,果然我还是更善于烹茶。
“姑娘这手艺是跟谁学的?”他纤长的睫毛都飞扬起来了。
“这……”我总不能说是跟宫里的教引姑姑学的罢。
他见我迟迟不语,面有难色,也稍稍露出失望的表情,“是我唐突了,我也只是好奇,真从未有人能将寿眉冲泡得如此恰到好处。”
“这有何难,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不不,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茶商,好茶自是不缺,闲来无事也泡着喝喝,可今日尝了姑娘的手艺后,方才品得茶中真味。”
“茶商?”我想到了夏娘娘,“茶行不是夏家一家独大吗?”
“以前的确是夏国丈一人的买卖,不过现在我们这些小茶商好做多了。”我点点头,夏家散尽家财,果然没那么好恢复。
苏翊临走时执意不带酒,实在拗不过我们,才拿走了我还没酿好的一小瓶梅子酒。之后苏翊又来过几回,每次都带不同的茶叶来,都是上等的好茶。直喝到没了颜色味道才离开,我都怀疑他只是为了来喝茶的。不过赶上酿酒时也撸起袖子帮忙干力气活,有他帮忙即使高光不在,也能顺畅多了。
他这个人天生带着种随和的亲切感,又特别爱笑,话虽然多,却很有眼色,不招人烦。别说是蔷薇了,我和高光都盼着他常来坐坐,喝茶聊天。
贡阳没有农田不产作物,加上离王城颇近,客商就多了起来,集会也越来越热闹。苏翊的茶卖的差不多了,要去南边贩茶,来告别时又带了盒子来。这次的盒子很小,打开来里面是凤凰单枞,那段并不美好的回忆如江水般瞬间席卷而来。
见我捧着盒子僵住不动,苏翊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长欢,你怎么了?”
“啊,”我回过神来,“我没事,这茶太贵重了,我怕泡不好。”
“还有能难倒你的茶么?”苏翊笑着说,目光清澈纯净,他从我手中接过盒子轻轻盖上。“我上次带来的毛尖还有罢?突然想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