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航行
我坐着一叶扁舟,远离双人岛,波涛却逐渐减弱,小舟似乎正在失去动力,移动变得缓慢。在我头顶上的苍穹有星,宝石光灿。我凝望黑夜,十米内可见影,但除了水纹,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完全被孤立了。我乘坐的小舟,如果加个盖子,那几乎可以看成棺材了,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造了这样一艘船,这不是象征性地驶向坟墓吗?于是我自我安慰道:“这或许就是半生半死的意思。”
我坐在人宽的舟里,先发现了一条船桨,然后在小舟的一头又发现了一个暗箱。我摸索了一会,从木箱的一侧捅到另一侧一根方木条,一共捅出去三根,也就打开了这个木箱的暗锁。我期待里面有生存的指示,但又懊悔没有向金丝银发二女讨要些海岛上其它的食物,缺少了通过饮食而获得愉悦满足的机会。打开的箱子里连柄小刀也没有,只看见有一团麻绳,一块古铜镜子,一根如手指长短粗细的骨头,还有一张空白的牛皮纸。
我猜测这张纸也许有什么隐藏的启示,感觉我箱子的一举一动似乎早被人算计好了,可能我从始至终都存在一根潜隐的敌人,而我一再把他忽略。从那场似梦非梦的判断后,我知道我必须怀疑每一个细微的事物,很可能在某一个细小的事物背后隐藏着一根巨大的真相,也许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就有那隐藏着的敌人。
我怀疑这张纸有谜团,想证明它是一张非凡的纸,我用水浸泡它,将我的血涂在上面,对着天空,透过纸面看星空,却也没出现什么特殊图影变化,最后我想用火烤它,但又无法生火,总不能钻木取火,把船烧了。我一再暗示自己这里的诡异,想起白发妹临别对我的附耳轻言,她说过,如果我流落一座小岛,千万不要随意破坏岛上的东西,否则会造成海岛变化,陷入危险,而且更不要捡拾海滩上的衣服鞋子穿,不然也会遭遇难以自控的危机。她的意思是鬼上身,我当时那么想,不过我觉得她的告诫很有理,如果打破了什么规矩,海岛变化绝对恐怖危险。
保持原状稳定是她传递给我的信息,但对于我而言,这个信息似乎又很带讽刺感,现在的现状稳定,不应该是正确的平衡稳定,所以改变势在必得,因此我才受到半生半死的诅咒,是有人要我放弃我的信念,初心?我怀疑我被人算计了,有一条命运之绳牵着我,当我没有方向时,就只能被命运拉扯向前。
我坐船顺水漂流,脑中胡思乱想,我刚肯定了那些念头,就发现远天一片光亮,黑夜消融了一半。前方是一片火海,火光耀眼,通明如昼。火光是突然出现的,距离我不过几千米,那种炽热的气息甚至传到了我的皮肤上,让我产生了是海水在燃烧的幻觉。燃烧处的海面水位正在下降,周围水流补充汇聚,我的小舟就像被吸拉一样,慢慢滑向火光,顺水而下。
瞬间出现的火海带给我的震惊远比不上忘我的兴奋,我有火可用了,有机会炙烤那张纸了,这是得偿所愿的天赐满足,但水流突然加速,小舟冲向火海。这时我不得不慌了,发现船速正逐渐加快,水火无情全被我遭遇了,我又开始迫切地想离开这片区域,挥动船桨,奋力划动,可根本无力改变小舟流向火海的事实。我究竟该怎么办?枉费力气无用,这就像是在经历一个幻境,必须找到能改变现状的启动钥匙。我丢下船桨,抓起那张皮纸,骨头,镜子,麻绳,这些东西似乎明显是有人让我自救的,船上也只有这几种东西,只是什么会是改变我现状的东西呢?
我心急思考,重点放在了镜子上,但不知该怎么使用它。镜子内外有两重世界,境内一面虚像,镜外一面真实。我理顺了一些头绪,但找不到方法,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真实的我与火海分隔在镜面的两侧呢?时间紧迫,我开始搔首弄姿,抓耳挠腮地照镜子,各种形态,各种祈祷,然后照天空,照水面,照火海,照我的背面,但看不到产生了任何潜移默化的改变,炙热依旧,而小舟已经快如飞艇了。
我抱着几分幻想的心态,期待火海不能焚烧我,但那热浪流动的火气当头棒喝着我的神经,临危在前,我伸手探入水中,泼湿身体,暂减炙热之苦。我迫切地需要穿梭镜面的魔力,危机迫在眉睫,这才仔细观察镜子上是否有什么机巧。
如果不细心观察,我还真不会发现这面镜子并不像我看到的那么圆,而随着我的观察,它似乎越发椭了,我见暗黄的镜子背面偏离中心点的地方有一个锥形突起,沿着锥形突起有许多条间断的一层层的弧形线条。镜子的形态已经有点像人的手掌似得了,如果不是那个锥形突起,两只手合拢,几乎可以将镜子覆盖住。这个镜子如此诡怪,它绝不平凡是毋庸置疑的了,它必有魔性,因为我突然从镜中看到滑翔过去的一只大鸟,还有镜面上出现了一张不是我脸容的镜像。
镜子是一个空间入口,里面出现的那个陌生脸面,他与我拥有同一把镜子,但他的镜子已失去了主宰性,我手中的镜子是真有魔力。我突然又很惊恐地想到镜中人把自己的真身转换到镜像里出不来了,他在镜子里面照镜子,在我的周围根本没有他的影子,他的影子只停留在镜面上。
镜中人在把弄着镜子,也许他想出来,我不知道他能否看到我,看他那平淡的表情,答案是明确的,我忽然听到镜中有个女人说道:“你不要这么抓着它,你转动镜子,我刚才看到镜子中出现了火光,还有一个人的脸,但你一定要将镜子转动着,这样才能看见镜子中会出现些什么。”
“还转动镜子?”男人轻蔑地说,“至从你在船上转动过镜子后,我就感觉这个镜子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当时镜子在船上转动时,我依稀看到一片白光从镜面上扩散,消失在远方,从此以后,这个镜子再不会出现一些诡异的图像了,除非是转动它。”
“之前有诡异的图像出现时,”女人讥笑说,“你不是很害怕吗?如今又想再看到诡异的图像,那我告诉过你,现在只有在旋转镜子的时候,镜子中才会有可能出现诡异的图像。你就是不肯尝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活该我们要永远待在日落船上,我恨不得跳海淹死,留你一个人在船上!”
我没时间多听他二人拌嘴,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已得到了转生的信息,但如何正确运用才是关键,如果出现偏差,我也会步他们的后尘,真身幻入镜中,拿着个假镜子,半生半死,永远生活在黑暗的海洋上。
我的小舟快要冲进火海了,危在旦夕,正确转动镜子的方式是哪样呢?我紧握着镜子干着急,镜子背面的锥状突起扎着我的手心,我知道它是个支点,但不知道该正旋还是逆旋,突然间,一种锥骨的疼痛使我难以忍受,我想将镜子从我左手上拿开,却发现它像在我手心里生根了一样无法拿掉。
还有一百米左右我就冲进火海了,我必须做出改变,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将左手臂伸直,将镜面对着前方火海,右手用力地旋动了镜子,转动的镜子带给我巨大疼痛的同时,从镜面中射出一道微光,光线直射火海,砰得一响,空间似乎发生了震颤,白光消失,火热也消失,我虽身处火海之中,火焰却成了虚幻,完全没有了焚炙热量。
火海中像有无数凶恶的火龙在翻腾嘶吼,我看得那么真切,声音那么刺耳,难以想象我如果置身在这真正的火海中,哪还有性命?我是真的安全了,却害死了镜中的男女,真正的火海暴闪在他们周围,我看见镜中那触目惊心的悲剧,心中无限惶恐,不寒而栗。
这个奇怪的镜子深刺在我掌心,它已经停止了转动,但我的手心被它绞出个血坑,拽下镜子的那一刻,鲜血狂涌,我费了好长时间才将血止住,而我仍处在虚幻的火海之中,小舟似乎静止不动了。镜中的火海依然热旺,我突然从镜中的深处望见一条大船,它游弋在火海中,正被烈火焚烧,当我回头时,它已真实地存在于我右后方七八米外。
这条木质大船上的三张船帆已被烧得所剩无几,船体的其它部位也正冒着烟火,船上看不见任何人,但却听到从船舱内传出的叫嚷声,所有人都很疯狂惊恐。
我发现我转移了火海不光救了我一人,这条船也被我拯救了,但船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直至我的小舟撞上了他们的大船,有个人冲出船舱,居高临下地指着我说:“这是个真人,不是幻影。”
有人追随他出来,看着我疑惑地叫道:“但他竟然没有被火烧!”船上的小火已使他看不出船外的火海已是虚幻的了。
“那是因为我的巫术管用了!”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看起来却很年轻的巫师拍着船舷说,“所有人快灭火,再晚了,船就真被烧成灰烬了!”
船上很多人乱糟糟的开始灭火,有人用衣服扑打。从船舱里挤出一些提桶的人,将水泼在火上,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大叫道:“不要这样浪费淡水,浸湿衣服扑打。”
巫师说:“火烧眉毛了,还在乎这些水吗?船烧没了,都要掉海里淹死,烧死,这条船属于你,但我们的生命属于我们自己。”
“那用海水,”中年男子说,“用海水灭火。”
中年男人身旁的一个贵妇人说:“法师说海里那是油,越浇越旺,不能火上浇油。”
“他不是声称已将火海转换成假象了吗?海里现在还是油,不是水?”中年男人看见我在海中安然无事,急切地说,“海里现在是水不是油,那个小舟上的人不是好好的吗?用海水灭火。”
贵妇人谨慎地问道:“法师,海水还是油吗?”
巫师贼性地思索道:“海水已经是水不是油了,所有人用海水灭火,但要谨慎。”
当船上的火彻底被熄灭时,所有人筋疲力尽地倒在甲板上,看着船外虚幻的火光,很多人对巫师的法力不再怀疑。
船主中年人与我进行了短暂的交流,我从他口中得知他那是一条商船,船上满载着从绝无人迹的海岛上采摘的奇珍异果,他们要航行到各处进行交易买卖,甚至期望能找到一座能安身立命的岛屿。由于千岛海的奇特生存环境,无岛居住的人不得不常年漂泊在海上,经历各种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磨难。在海上漂泊看似危险,但远比在一个不容人居住的岛上安全的多,夜晚在不容人居住的岛上只有死亡一条路,在海上多少还会有活命的机会,而在海上安全的航行,就必须有巫师做向导,解决一些奇异的突发状况。巫师与船主共同掌控这条船,有同样大的权利,但我所遇见的船主却怀疑与他搭档的巫师是个冒牌货,是骗钱保命的侥幸儿。而事实上,他是对的。
我还了解到船主曾经拥有一座岛,那个岛上能存在五百多人,但他却只在岛上收留五百人,甚至暗中进行非法非道德的交易,以权谋私,后来事情败露,群情激奋,他被赶出了那座岛,连带与他合伙的巫师朋友,二人从此漂泊在海上,在上一次的远洋中,他的巫师朋友莫名暴毙,他才不得已在桃心岛停靠时重金选聘了一位新巫师。二人很多观点相悖,摩擦不断,适才他险些要杀死巫师,并向船员强调巫师是个骗子,没有真才实学的巫术,他曾展示的巫术全是假的。乘船出海的人最怕遇到实力不济的巫师,尤其是遇到以魔术手法骗取他人以取得登船离岛活命的机会的人,因此时有发生因一个假巫师而害死无数船员的事,虽然有很多假巫师害命的故事,但驾船出海又离不开巫师,在没有遇到真正危险时,很难确定他招募的巫师是真是假,有多大的能力。
我没有选择登上他们的大船,仍是坐着小舟飘荡,我想离开这片海,而不是考虑如何在这片海中生存,这是我没有接受船主邀请的最根本原因。
我划动船桨,不久离开了那片火海,还在回味船上的人给我讲的他们的一些经历。有个青年,因为他所居住的岛上的国王看中了漂泊而来的女郎,便将他驱逐出岛,原因是他得不到岛上的生存果,在每月一次的果实成熟期后,他就会得一些怪病,死亡之后会形成瘟疫传染,危及岛上其他居民,他被迫坐上一条独木舟,飘洋入海。
有一个老头,在二十年前因种种原因,丧失了一个小岛的居住权,而后重金又聘购得一个船员的位置,他幻想着去掘金,想用大价钱再回购一张居住证,虽然如愿以偿到了金银岛,但岛上生存条件恶劣,染了重病,与他同时在岛上挖金的人悉数暴毙,他抱着必死之心投海,却被过往船只救起,辗转多艘航船,历过无数生死,后来上了这艘海胆号航船,顽强度日。
船上还有几位杀人犯,以及犯过其它各种各样罪行但心地并非绝对恶劣的人,当然,船上也有一些因为儿女的降生,不得不将居住权留给儿女的人,他们每时每刻都盼望自己有缘在自己家人居住的岛屿上停靠,或者以重金付与船主,驶向家乡小岛,好与家人短暂团聚。
船上共有三十六个人,有一个妇人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就选择将孩子托付给可信的人独自离开小岛,她一直期望能在海上遇到自己丈夫乘坐的船,夫妻团聚。还有一个少年,将自己的居住权卖掉了,原因是他想拥有一条船,一条死过人的船,而非在小岛上伐树新造的船,因为世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死过人的船更坚固可靠。”
我想我乘坐的这条小船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上面,而那个少年要给我五百两银子买我的船,因为我的拒绝,他甚至气的要杀我,这才导致我尽快与海胆号分道而驰。
在没有日光的黑暗中,我又从镜中找到了船只的踪影,我早已明白,透过我手中的镜子,我可以看到与这个海面所对应的另一个世界中的画面。那是一条豪华的船舶,船上还有火炮,人人身着铠甲,兵器在身,简直就像某个岛国的战舰,他们正在与从海中鱼跃而出的海狮海豹类的大型生物进行搏斗,看着镜中的画面,就像在欣赏一部酷炫离奇的电影。双方拼杀激烈,难解难分,血流成河。由于我的船在游动,它逐渐远离事发地点,虽然那个空间中是白日,但他们在我的镜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将镜面朝向不同的方向,不时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船影与人影。有一次我的小舟穿梭进了一条乌篷船里,那条船里的年轻男女正亲密地搂抱在一起,一丝不挂。随后我又发现了镜子的镜面可凹可凸,凸面时可将里面的镜像放大,凹面时可将远处的镜像拉近,魔力的变化就在镜子背面的锥形突起上,它可以转动。
黑暗之中,我舟行在水面上,小舟外依附了大量的水藓藻类,几乎快要把我的小舟包裹起来了,此刻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镜子中,在我背后镜子中的世界,那是白昼,我从镜中看到了一个小岛,小岛上有一株千藤互绞而生的大树,树上硕果累累,有一个身穿纱衣的少女正坐在横生的藤枝上,看了她那昳丽面庞一眼,我就心猿意马地叫道:“长得与锦蕊多么像,为什么这里的某些人都与森林里的某些人长得那么像?”但是我看她和锦蕊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不能用相似来形容了,她额上还有鱼鳞纹,难道锦蕊也不小心来到了这个世界中?
我背身划动小舟,不时调整航向,用镜子确定位置,快速地靠近那虚幻的画面,某一瞬间,那棵藤树与少女投影般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一伸手,手臂穿过了少女的身体,而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或缘分接触到这个小岛的,也不理解这一切的现象是什么原因,搞不清楚这幻影般的事物是以什么样的物质状态存在于我所处的空间中的,在她所处的空间中,她是活生生的,而在我的眼前,她却像是幽灵鬼魂一般,虚无缥缈,不可亲近。
我可以听到那个世界中的一切声响,看到其中的虚幻物质,我努力将我的小舟停下来,不使它随波逐流,然后我调整方位,面对面地望着她,甚至在虚幻地触摸她。她坐在树藤上,我站在小舟上,她却看不见我,我却听到她一声忧郁地叹息!
她突然站在了树上,伸手去摘树上的果实,我越看她越认为她必定就是锦蕊,心中无限感觉,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与她重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