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当喧,只是不闻有鸟雀之声,难免显出些寂寥来。
阮玉仪歪在堂屋中的上首处,默然瞧着岑礼不紧不慢地装摆茶果小食,斟好茶水,她唇嗫嚅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岑礼备好一切,欠了欠身,退至一边,目光沉静,恍若不曾察觉她的不喜。
昨日封妃的旨意一下,满宫皆惊,明里奉承的,道贺的,不知凡几。暗里狠得咬碎了一口银牙的,也必少不了,只不过没叫她瞧见,也还俱当做不知罢了。
这封妃之旨想来是为了她执掌凤印更为名正言顺一些,但册封仪式,却以她身子欠佳之由,往后延了期。
“娘娘,”木香以手叩门,“徐嫔到了。”
“快请。”
也不晓得是否是私下串过,各宫主子竟都言要在一个时候来道贺。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免得她一次次应付。
光影交界处,缓步而入一雪青斗篷的女子,她面色疏淡,连嗓音也是波澜不起,“见过槿妃娘娘。”
一个“槿”字,使得阮玉仪想起圣河寺的那木槿花。那会儿尚还是秋季,正是木槿灿烂的时候。他折了花,簪在她鬓边,柔软濡湿的花瓣擦过耳际的感觉似还留着。
嫔妃的封号不是敲打警戒,便是赞誉品性,却未曾听过拿花做封号的。
她垂了垂眸,想是他随意择的罢。
只是这字,难免使她牢牢记着,是她先接近的他,亦是她先招惹的他,这金雕玉琢的樊笼,也是她自己踏入的,她似乎也怨不得旁人。
徐嫔唤得自然,她却心下不自在,牵出一个笑,给人赐了座,“徐嫔来得早,这会儿闫宝林怕还懒怠起身呢。”
徐嫔正要饮茶,闻言又顿住了手,“不过习惯罢了。”她抬手呷了口手里的茶,看那手背发红,想也是被风吹冷了的。
一句话便将话头截了住,她不再开口,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话。
其实她一开始也以为这徐氏是个不好相与的,后来接触多了,方才晓得她不过是真的不善言辞而已。
反而两人一起安静呆着,会叫她感觉自在些。
不过小半盏茶下肚,旁的宫里的也便渐次来了,见了礼,阮玉仪一一赐了座。
闫宝林与李美人是话多的,殿中一下也有了声儿去填充那空寂。
“阮姐姐,妾亲自做了些蜜饯来给姐姐尝尝。”闫宝林还记着去行宫时阮玉仪向自己讨要果脯的事,她眉眼弯弯地道。身边的婢子呈上一小瓷罐。
木香接了。
她稍看了眼,里边的蜜饯快满到了瓶口,上边沾着少量糖霜,想是闫宝林听她提过一嘴,知晓她爱酸的,便不多放糖了。
她心口一暖,温声道,“难为你还记着。”
“哪里是难为,”闫宝林笑得更欢了,跟只小狐狸似的,“臣妾还惦记着娘娘这儿的糕点呢。往日只听姐姐给淑妃姐姐送了去,也不记着些妹妹。”
江南的糕点与京中不尽相同,木香的手艺之妙早阖宫皆知了。
她到底还是年岁小,说话口无遮拦。
一提及淑妃,屋中气氛显然一凝。容家之事重大,即使是后宫也没有不晓得的,各宫俱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将淑妃一人当做些禁忌,人人自危的。
阮玉仪有些恍惚。分明淑妃不久前还一身雍容,坐于上首,一时东窗事发,却连提也无人提了。
她敛了思绪,使自己语调听上去松快些,“木香,可听着了?闫宝林惦记了这许久。”
“奴婢待会儿便做了给宝林送去。”木香笑着答。
“那便先多谢姐姐了。”
闫宝林馋是真的,也不乏讨巧卖乖的意思在。不过是些糕点,于落梅轩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一来一回的,关系也便拉近了。
底下有人轻哼一声,“如今娘娘为妃,自是有人要上赶着殷勤了。要臣妾说,娘娘承恩那晚,闫宝林便早可亲近了,如今却是晚了些。”
闫宝林笑意一僵,“李姐姐说的什么话。”
李美人见她神色有异,得意地掩嘴笑道,“一些蜜饯,也不嫌寒酸。”她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也难掩眸底落寞。
她是入宫最早的,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成了妃,却未有丝毫雨露落自己身上,哪能不恨。
“那——”闫宝林还待反驳。
“好了,”阮玉仪制止,学着淑妃说些场面话,“都是一家姊妹,李美人若也想尝尝糕点,本宫叫木香多做些,给各宫都送去些便是。”
暗里,她手心沁了冷汗,捏着袖炉也觉着有些滑腻。
李美人觑来一眼,敌意更甚,“臣妾可受不起。封妃之礼未行,娘娘还是仔细着其间莫要出了什么差错的好。”
她顿了下,拖着调子,“毕竟——从前位份最高的还属徐嫔姐姐。”
徐嫔嫌李美人话多,放下茶盏,难得开口道,“李美人这许多话若是移至一雀儿上,挂养心殿庭院,陛下定然欢喜。”
李美人哑然。
阮玉仪亦不曾想到徐嫔还这般会挖苦人,不禁垂首笑了下,而后忙将笑抿去,与众人谈起旁的闲话。
闲话几回,自是各回各宫。
几抹华衫丽服娉娉婷婷离去,屋中空落下来不少,岑礼自觉去收拾茶盏等物。
她屈指揉了揉额角。
木香注意到,便问,“娘娘可是倦了?不若会内室歇息会儿。”
“这才方起来不久,哪能又睡下,还不睡傻了去,”她一手搭在兔子身上,“从前是淑妃应付的,本宫不晓得,如今方觉这李美人委实是有些聒噪。”
兔子坐在她膝上,白绒绒一团,比秋猎那会儿大了不少,这会儿正不断往她怀里拱。
是了,不论是谁出声,她都要回句嘴,像是不说些刻薄之语,心中便不痛快一般。到头来,那边都不讨好,却将自己置于孤身一人的处境。
闫宝林磨磨蹭蹭行至门口,见人都走了,又折了回来。
阮玉仪见她回来,眼中微有讶色,“闫妹妹可是还有旁的事?”
闫宝林盯着她膝上的兔子瞧了好一会儿,显然是对它有些兴味。她见状,便叫木香将兔子递了过去,道是要她帮着抱一会。
闫宝林手足无措地接过,见它亲人得很,也便放松了下来。
她顺着它柔软的毛,默了会儿,迟疑道,“宫中皆传姐姐是装狐媚子,给陛下吹了枕边风,方才叫陛下忽略了徐姐姐,得了这执掌六宫之权……”
她抬眼望阮玉仪,“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