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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放暑假,牛玉音便回到沙乡。牛玉音的家在沙县胡杨乡沙湾村,父亲牛根实曾是沙湾村的支部书记,前年改选退了下来,嫌日子寂寞,养了一群羊,赶到沙湖里放。母亲苏娇娇是胡杨乡苏大嘴巴子的姑娘。苏大嘴巴子过去是沙乡一带的红人,小时读过私塾,一张嘴巴是巧舌如簧,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扁的说成圆的。沙乡人大凡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少不了请他说和。那年他到牛根实家说一棵沙枣树的事,瞅着根实机灵,说话做事不缺心眼儿,人又本分,对爹娘老子孝顺,疼省着不让爹娘老子干活。苏大嘴巴子便自作主张,将十五岁的女儿娇娇许给了根实。

牛玉音回到家,父亲牛根实不在,定是赶着羊打发他的日子去了。牛根实养羊不为钱,好像也从没在羊上挣到过钱,就跟退休干部养花养鸟一样,图个寄托。母亲苏娇娇躺在炕上睡大觉,鼾打得满巷道都听得见。母亲苏娇娇的长相一点配不住这名字,嫁过来的那天,牛家便搬进了一个水缸,腰要多粗能给你长多粗,一对大胸打当姑娘时就在胸前晃荡,整整晃荡了一辈子,这才安稳下来,软沓沓地扎进了裤腰带里。

牛玉音没叫母亲,叫也叫不醒,她要是睡不过瘾,你拿针扎刀刮都是闲的。年轻时牛根实嫌她贪睡,拿猪毛刷子刷过,拿芨芨草捅过鼻子,实在有要紧事儿时还拿锥子锥过,也没把她打睡梦中闹醒。活了一辈子,苏娇娇最自豪的便是有一对肥硕的奶子和一身风刮不走雷打不醒的好瞌睡。

玉音出了门,往哥哥家去。哥哥牛玉虎大前年娶了媳妇,嫂子不愿跟公婆住,分开单过了。巷子里不时碰上乡邻,一看是研究生回来了,全都新奇地跟她打招呼,拉住她问话儿,直夸她脸白了,嫩了,胸脯子又鼓了,挺得人都不敢搁眼了。省城的水土就是好,硬把个沙疙瘩养成了画儿,咋看咋顺眼,恨不得捧着脸蛋子嘬上几口。

好不容易走到哥家,门锁着,邻居拾粮媳妇说玉虎他们一大早进城了。玉音便有些扫兴,自个心急火燎地回来,家里却没一个人等她,好像她回不回来跟这个家没关系似的。站在巷子里,玉音有片刻的失神。七月的沙乡一片闷热,太阳把地都蒸熟了,院里的沙枣树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全成了青灰色。两头肥猪让太阳晒得没地儿躲,居然跑她脚下找阴凉。玉音的脸上全是汗,她抹了一把,掉头往回走。拾粮媳妇从屋里撵出来,揣给她几个酸果,说是刚打的,新鲜。然后望望四周,神乎乎地说:“你姑姑病了,一个人躺在沙窝铺没人管。”说完便疾疾地窜回院子,生怕玉音问她个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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