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里琛傲然抬起头没有答话,巡抚衙门口一溜八盏灯,十六盆烟火盒子、地老鼠、起火烟花放出五颜六色的光,照在他清秀冷峻的面孔上,像一尊石像一样漠然不动声色。一个随行护卫闪过来代答道:“这是我们图军门。刚从北京来,要见诺敏传旨。”
“扎!”那门官胆怯地看了看图里琛,叩头说道:“没有接到滚单,不知钦差大人驾到,请图军门暂候,卑职这就去禀报诺中丞。”
“不用了。”图里琛点点头说道:“我不爱那个虚礼,所以一路都不用滚单勘合。你也不用禀报,我自己进去就是。”说罢转脸将马鞭子扔给一个随从。那门官这才看到,图里琛从左耳到颏下,有一道四寸多长的刀痕,在焰火光下闪着可怕的殷红的光。他还想请示什么,看了看图里琛倨傲得目中无人的神情,嗫嚅了一下往后退去。
图里琛不再说什么,雪亮的马刺在石板道上发出叽叮叽叮的金属撞击声,迤逦来到仪门前,就着灯看时,楹联上写着:
简命驻并州,感频年捍患御灾,创者立、废者兴、教者深、养者厚,寝食弗遑,纯以济民尽臣职;
使君统晋省,听百姓歌功颂德,良己安、顽己化、劫己转、岂已登,贤劳备至,力能造福契天心。
不知怎的,图里琛嘴角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回顾左右说道:“诺敏大人当得起这两副联语,这志向不俗!”说罢便旁若无人地进来。
巡抚衙门内衙正在元宵消夜,西花厅前一片空场上,几十个清客相公,一大群师爷,众星捧月般将诺敏簇拥在中间席上,觥筹交错人声嘈杂,一个个吃酒吃得红光满面。两厢笙篁齐奏,十二女伶一色罗襦绣裙,舒广袖,移莲步翩翩起舞,歌喉裂石穿云:
淡妆多态,更滴滴,频回盼睐。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相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待翡翠屏开,芙蓉帐掩,羞把香罗暗解。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图里琛混在家人里看时,诺敏斜坐中间,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甩在椅后,冠玉一样白皙的面孔上一双不大的三角眼,唇上漆黑的髭须恰似隶书的一个“一”字,穿着玫瑰紫猞猁猴皮袍,上罩黑缎珊瑚套扣巴图鲁背心,跷足而坐,双手随乐打着节拍。图里琛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是奉旨先私下看看诺敏这个人,然后再传旨的。见眼前这个诺敏,他实在想不出平日坐衙办差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