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的臭气四处流溢,充满闷热的车厢,分散成幽灵,坚固地漂浮在人们嗅觉的范围里。一些内心崩溃的人,用抽烟来放松自己的神经,使车厢内的空气更加污浊。车里的灯光,彻夜通明。甩也甩不掉的难受感,无比真实地趴在方自归的神经上。
被硌得腰酸背痛的方自归已经从椅座下爬了出来,与民工妻子调换了位置。民工妻子一路上向塑料袋里呕吐,已经用掉了几个塑料袋,吐到后来只剩下酸水,很乐意到椅座下面躺一躺。
外面下起了小雪,车厢内却热得像个蒸笼。有的车窗被打开透气,坐在窗口的乘客被寒风吹得打哆嗦,要求关窗,可站在中间过道的乘客满头大汗。好在列车员及时出现了,用扩音器开始广播:“旅客同志们,请立即关闭车窗。本车已经严重超员,前方几站不能开窗。请注意,不能开窗!”
车窗陆续关下来,列车员最后又威胁了一遍:“旅客同志们,谁要是开窗,发生踩踏事故后果自负。到时别怪我们没有提前通知!”
方自归看见,对面座位上的那个眼镜男人睡着了。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扭着身子,歪着头,口水从嘴角流出来,亮晶晶的好像在蠕动。
车停了,方自归问汤胤:“到哪里了?”
“徐州。”
原来到了兵家必争之地,方自归心想,看来一番血战是必须的,怪不得外面那么吵。
看不清外面。方自归手搭凉棚,隔离了头顶的灯光向窗外望去,就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好像是被大水冲了窝的一堆蚂蚁,黑压压一片。车外有人敲打车窗,可因为列车员事先警告过大家,没人敢开窗。
汤胤递了一个苹果给方自归,“吃个苹果?”
方自归无精打采地说:“不吃。”
那一泡撒在南京附近的尿,是方自归撒了十九年的那么多泡尿里面,令他最难忘的一泡。因为这泡尿从酝酿阶段,到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大爆发,方自归苦熬了两个钟头才把它撒了出去。做为理性的经济人,两个多小时才撒一泡尿的生产效率,让方自归做出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决定。既然大家都说要从源头解决问题,为了不上这趟车的厕所,方自归就决定,在接下来的旅途里不吃任何东西。
火车隆隆向前,方自归和汤胤聊了会儿天,又昏昏睡去。
郑州站到了,下了很多客。坐在方自归身边的乘客,趁着车厢里出现难得的松动,上了趟厕所。他回来满意地说:“我坐了二十个小时没动,没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