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夤夜,李怀光正要睡下,亲兵忽报,韩钦绪求见。
李怀光想起白日里帐中议事,众人散去时,儿子李琟最后离开,曾问自己,是否发现韩钦绪有些异样。
李怀光觉得李琟多虑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长安呆了几年,很是习得了些臭文吏的作风,对朔方军帐下不少粗悍的武将瞧不上眼。
此时韩钦绪来访,李怀光倒正好和他深聊些军情。
韩钦绪进到帐内,面色却颇为凝重。
他跪坐在李怀光对面,身体前倾,带着一种显示出刻不容缓的紧张的姿态道:“大帅,我朔方军真的不能再在咸阳拖下去了。”
他于是将李怀光两名假子斗殴之事简短道出,末了,忧心忡忡道:“去岁拔师、离开河中时,这些汉子们都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他们离家快一年,打了多少此恶仗,圣上的赏赐才给了几个钱几寸帛?这思乡之情在春天尤其浓重,末将怕今晚只是个开端,明晚,再明晚,互殴变成聚斗,聚斗又变成营啸……”
“住口!”李怀光严厉地喝止他。
这次,是“营啸”这两个令所有军中统帅都毛骨悚然的字,刺激了李怀光。
大军出行,将士们跋涉时艰苦异常,接战时命在旦夕,驻守时又起居困厄,哪会总如诗歌里写的那般高扬壮阔。往往越到后来,将士们的精神状态越是压抑痛苦。如此情形下,在某个深夜,万一哪个兵卒因噩梦而哭喊起来,全营都有可能震动骚乱,甚至互相残杀而发泄癫狂的情绪,最终造成大量伤亡的后果。
别说是那些低级军士,就是他这个大元帅,也压抑、憋屈透了。
没有钱粮财帛,没有牛酒赏赐,连个虚名,都远不如神策军响亮。奋力逃出长安、为朔方军在礼泉大胜叛军出谋划策的姚令言,算得自己的同袍老友,被李晟和那诡诈的王爷设计杀了,圣上也没个说法。
这打个甚么鸟仗,勤个甚么王!
李怀光的脸色,由惊转怒,再到一种终于褪去了烦躁的失望与无力,又渐渐地,隐隐地,显现出深思,仿佛有股力量在推他一下,再推他一下,一点点地,将他推到一个他以前再怎样怒火中烧,都不会去想象的境地。
“大帅,不要和李晟怄气了,咱们打长安吧?”韩钦绪试探道。
“不!”李怀光决绝地回应。
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
他朔方军已经和朝廷拉锯了三个月,讨要说法,讨要一份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