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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王将军(1 / 1)

张府外,翠云巷里摆了二十张桌子,烧鸡、红烧肘子、红焖大鲤鱼、连汤肉片等菜肴流水一般的端上来。街坊邻居坐下就能吃,吃完一桌就走,换一桌人接着吃,这便是流水席的由来。

张府内,贵客被安排在八个院落之中,每个院落里摆放着一张可坐十八人的长方矮桌,菜品点心摆得琳琅满目。

正席开始前,受邀而来的达官显贵聚在一起,逐一为张拙与陈礼钦送上祝贺。

陈迹与小满并肩站在庭院角落的一棵核桃树下,远远看着张拙与陈礼钦宛如洛城的太阳与月亮,被群星拱卫着。

小满低声问道:“公子,您和张家是如何结交的,似乎关系极好的样子。传闻中张二小姐可凶了,从不给外人好脸色的,竟还专门给写了请柬。”

陈迹不动声色道:“哪来这么多问题,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喜欢打听事情。”

小满瞪大眼睛:“公子忘了吗,小满最喜欢打听张家长、李家短,下饭。”

陈迹:“……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小满撇撇嘴:“姨娘也特别爱听张家长李家短了,我记得小时候随她去京郊田庄查账,她听见村口一群老太太说闲话,便让人搬了椅子听一下午呢。”

陈迹疑惑:“她们说了何事?”

小满回忆了一下:“先说了村里两个老鳏夫半夜搞在一起,还说村里某一户的媳妇是从通州买来的,还说谁谁谁家没有儿子,他家亲戚恐怕会吃绝户,姨娘当时听的可起劲了。”

陈迹张了张嘴巴,半晌没接住话茬。

正当此时,却听门外小厮再次唱名:“千岁军王将军到!”

千岁军的名字如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使得张府的热烈与喜庆冻结了几分。这三个字,令所有人又回想起刚刚过去不久的那场兵祸,仿佛血腥味还在鼻息间萦绕。

陈迹一边转头朝门外瞧去,一边拉着小满的胳膊向人群后退去。

小满诧异的看他一眼:“公子,怎么了?”

陈迹平静道:“没事。”

唱名声中,王将军踩着红毯走来,对方今日并未披挂盔甲,只是身着一袭黑色大襟,头戴金梁冠,脚踩厚底皂靴,依旧虎虎生威。

王将军身后还跟着数名将士,全身披挂甲胄,腰悬长刀。张府宾客几乎以为,千岁军又要掀起一场新的兵祸。

张拙拨开人群,远远调侃道:“王将军怎么来我府上参加宴席,还带着全身披挂的甲胄,难道是怕我张某人谋害你不成?”

王将军笑了笑,声音粗粝道:“近来有江湖宵小以武犯禁,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陈迹低头沉思,江湖宵小以武犯禁?对方戒备森严,来赴宴都领着甲士傍身,难道是这些天有江湖人士刺杀过他?

是了,陈迹当日大闹军营最后虽败走,可他在军营喊过的话,最终还是有千岁军将士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便是千岁军纪律再森严,王将军背叛靖王的名声怕是已悄悄在民间传扬开来。

江湖中,定然还有心念靖王的义士要为靖王报仇。

陈迹思索间,拉着小满背过身去不想与对方照面。

可张拙正要引着王将军往里走,却见王将军经过陈迹所在的核桃树,走出两步,又退回两步。

他看着陈迹的背影,沉声道:“转过身来。”

陈迹沉默两息,回身正视着对方的目光:“王将军许久不见。”

王将军沉声道:“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陈迹没想到对方竟先声夺人。

他思忖几息,笑了笑:“王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为何不敢出现在王将军面前?”

王将军凝声道:“王爷待你不薄,世子与郡主更是与你相交莫逆、引为知己。可你又是如何做的?若不是你给阉党证据,王爷怎会被阉党构陷,又怎会冤死在狱中?”

此话一出,张府之内骤然安静下来,宾客纷纷侧目过来。

陈迹站在数十人目光中,宛如直面数十柄刺来的长矛。仿佛他还在龙王屯的那天夜里,秋叶从树枝落下,秋叶后都是敌人。

人群中,陈礼钦也朝陈迹望来。他没想到,陈迹竟还与靖王府谋逆一事牵扯,还有出卖靖王的嫌疑。如今靖王虽被按上了谋逆大罪,可是以靖王声望,从庙堂到江湖有不知多少人站在靖王这边,皆认为靖王之死乃是阉党迫害忠良所致。

陈家若背上出卖靖王的名声,恐怕会遭世人唾弃。陈礼钦思索再三,最终选择一言不发。

倒是张拙收敛了笑意,不动声色问道:“王将军,这可是我张府请来的客人,何出此言?他与靖王一案有什么干系?”

王将军冷哼一声:“让他自己说!”

陈迹微微皱眉。

这王将军分明是担心被江湖义士寻仇,所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先声夺人,将污水全部泼在自己身上。

可奇怪的是,王将军已向白龙投诚,对方难道不知自己要隐藏密谍身份潜伏陈府吗?对方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秘辛?

等等,对方并非白龙心腹,并不是什么都知晓。在王将军的视角里,自己只是一个曾经试图救下靖王的太平医馆学徒,对方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是密谍司的密谍。

自己当日没说过血书从何而来,也没表明过自己的密谍身份,而白龙本就计划让他潜伏陈家才一直招揽,自也不会给王将军多说什么。

王将军并不知道,自己也已经投在白龙麾下。

陈迹想通此处,漫不经心道:“王将军为何说是我出卖了王爷?我给了阉党什么证据?”

王将军冷笑:“具体事宜我不知情,只是有知情人告诉我,王爷曾因信任你,便托你将一封亲手血书交予我。而你忘恩负义,却将血书交给了阉党!”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血书?!为何从未听说过?”

“血书上写的什么?是否有王爷罪证?”

“王爷一生为国为民,却被阉党所害,没想到啊,竟是有小人出卖!”

“此等背信弃义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群情激奋,陈迹千夫所指。

王将军面露冷笑,陈礼钦则干脆避入张府正堂之中。

张拙闭目沉思,想要找出破局之法,却一时间怎么也想不到该如何为陈迹洗清冤屈。张夏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赶紧想办法,可此时似乎无法可破。

此时,小满气得满脸通红,她拉了拉陈迹的袖子:“公子,您说句话啊,您不是那种人。”

陈迹沉默不语。

小满转而对王将军怒道:“你莫要污蔑我家公子,我伺候他多年,他为人善良,绝不是你口中的背信弃义之人!”

王将军平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恐怕王爷也觉得他善良,才会将血书托付给他。小姑娘,你年纪还小,识人不明。”

小满憋了半天:“……你放屁!”

说话间,陈迹心念电转:此时当务之急是洗脱自身罪名,可自己该如何辩驳呢?

自己能将此事和盘托出吗?不能,一旦和盘托出,他密谍身份也遮掩不住,陈家也待不下去。白龙之所以看重自己,看重的便是陈家身份,若自己没了用处,恐怕白鲤也就难救了。

那么,自己能将污水重新泼回王将军身上吗?也不能。

若自己说,那封血书是由王将军交给密谍司的,旁人也会问自己一个小小学徒,如何得知此事。

而且王将军是历来忠于靖王的千岁军将军,自己不过是个医馆的小小学徒,大家会相信谁的话?

再者说,对方有备而来,保不齐在此事上已有准备,自己从此处反击,恐怕会落入对方圈套。

只能另辟蹊径,找王将军无法反驳之事。

陈迹在人声鼎沸中思忖许久,最终开口说道:“王将军是从何处得知血书一事的?”

王将军双臂环于胸前:“你莫管我如何得知的,且先说有没有此事?”

陈迹说道:“确有王爷血书一封。”

王将军舒了口气。

正堂内的陈礼钦踱来踱去,思索着该如何让陈府避免卷入此事。

正堂外的官贵们嘈杂起来:“血书上写的什么?”

“竖子怎可出卖靖王,投向阉党?”

陈迹缓缓开口道:“血书确有其事,可事情与王将军说的不同。”

王将军挑挑眉毛:“血书从何而来?”

陈迹仔细思索自己言辞是否有纰漏,而后慢慢开口道:“当日我与我师父、靖王、世子、郡主一起被阉党软禁在刘家大宅之中,后来因我师父曾为内相治过腿疾,所以阉党将我二人放了出来。临走前,王爷塞了一封血书给我,让我送去京城给陛下。”

王将军有些意外,他原本等着陈迹将事情和盘托出,自己再加以反驳,佐以人证。却没想到陈迹没有反击他,而是编了一个新的故事。

而陈迹言语中提及之人,皆无从佐证。

他皱眉问道:“那这血书为何到了阉党手中?”

陈迹解释道:“自是我与师父出门时,被阉党搜走了。”

王将军冷笑:“我怎知你不是为了求一场荣华富贵,主动将血书交出去的?”

陈迹平静说道:“因为那血书,本就没法成为靖王谋逆的罪证,交了也换不来荣华富贵。”

张拙回过神来:“血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陈迹刚要开口,却听王将军打断道:“且慢,难不成他说什么,我们便要信什么?如今咱们谁也不知血书内容,还不是凭他空口一张随意编造?”

陈迹想了想说道:“王爷写的是一首诗词,我已记下大半诗词内容,至于是不是编造、能不能构成王爷罪名,由各位评判。”

张拙挥挥手:“取笔墨来!”

张铮手忙脚乱的往屋里跑去,与张夏端着一张书房桌案跑回来。

张拙指着桌上的宣纸:“写下来。”

陈迹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短短三十一字,将一位沙场将军的醉酒豪情写得栩栩如生。

一位文人惊疑不定道:“这是首破阵子?倒是符合王爷当年领兵心境,寻常少年郎只怕是写不出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好一个醉里挑灯看剑,好一个梦回吹角连营!”

“这少年郎字极丑,无格无章法,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写诗词的样子。”

陈迹不动声色,没有回应。

下一刻,又有人在宾客之中催促道:“快,这破阵子后面一联是什么内容?”

陈迹继续提笔写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张拙唏嘘:“好一个‘可怜白发生’。此诗词,初看是领兵的豪情壮志,再看已是梦醒的痛楚与遗憾,这是王爷写给陛下表明心迹之诗词啊,怕是想要诉说当年领兵平乱之辛苦,希望勾起陛下的垂怜之心。”

王将军在一旁沉声道:“你怎知这不是陈迹自己所写?”

张拙嗤笑一声:“王将军是个武人,怕是不知道这首诗词的境界有多高,也品不出这诗词里的沧桑,它根本不可能出自少年之手。”

一旁也有文人附和道:“此诗词之文采,我等望尘莫及,王将军莫再多疑了,定是王爷心有所感方能写下。”

“此诗词之格局与胸襟,定是王爷写的没错了。”

王将军糊涂了。

他看看诗词再看看陈迹,却只能隐忍不发。

他若是说“不对,血书内容分明是要千岁军劫狱”,陈迹要问他如何得知,他同样解释不清楚,因为他说过,他没见过血书。

如今这血书的内容,王将军只能认下!

“不对不对,”王将军怒声道,他看向陈迹:“你可写过诗词?万一他诗词造诣极高,偏偏能写出这等诗词呢?”

陈迹低垂着眼帘:“回禀王将军在下从未写过诗词,对诗词一窍不通。”

诸多文人也面面相觑:“这位叫做陈迹的医馆学徒,若是有这首破阵子的文采,早该名满诗坛才对,但我等确实没听说过他。”

张拙乐呵呵笑道:“这陈迹啊我知道,陈府三公子,早些年听说是因滥赌成性、不喜读书才被陈大人送去了太平医馆,各位恐怕都听说过他的名声。他若有此文采,陈大人还能把他藏着掖着?早送出来参加科举了,起码也是个廪生嘛。”

有人眼睛一亮:“此事还真听说过。这么说来,破阵子就肯定不会是他写的了。”

陈问宗向前一步,拱手道:“还望王将军莫要再诬陷舍弟了。”

“等等,”有人高声道。

陈迹皱眉望去:“怎么了?”

那人却问道:“这首破阵子怎么少了一阙?”

陈迹轻声道:“忘了。”

那文人急了:“如此重要的诗词,怎么能忘?”

陈迹解释道:“事发仓促,能记下大半已是侥幸。缺的那一阙,确实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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