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是不会记错的。
战前,这是个电影院。他被押来的时候,挨着铁丝网围墙有几只太平水桶,上边还写有“松竹”字样。电影院加了层楼板,用本色木柱支着。二层楼上并行四条大铺,上下两层,每层睡三十个人。楼下舞台拆了和后台连成一室,也放两排双层铺,也是每层三十人。观众座厅,改作食堂,长条木桌,总有几十张吧!售票处、休息室改作了事务室,是山崎有道,这些舍长、舍监们用的。院子里盖了几间厨房,用小小的走廊和食堂连起来,房前房后,挖了有七八个防空洞。最外一圈,是一层竹篱笆和一周带刺的铁丝网,铁丝网入口处,白地黑字写的是“兴亚寮华工宿舍”。
正常工作每班十二小时,活儿忙了,要干“彻夜”,今天早上六时上班,明早六时下班。休息十二小时,晚上六点接着干。
陆虎子(那时还叫小名,虎士是写诗以后改的雅号)是全体华工中年纪最小的了。周岁不到十六。他在碳酸镁车间的干燥炉干活。干燥炉是两条平行的大隧道,有四五米高,十几米宽,六七十米长,炉顶是双拱型,但炉门上边的六七米处,却砌成平台,可作为工人更衣室。
这天又干彻夜。到后半夜两点多钟,原料用完,机器停下。工人们各找合适的角落去睡觉。班长张巨吆呼一声“谁来?”把嘴朝炉顶努了努,有几个人就往上爬。虎子也要往上爬,张巨一扒拉他:“小孩,不带你玩!”
“我看看不行吗?”
“看行,可不许多嘴!多嘴包庄家!”
张巨用竹片作了一副天九牌。每逢夜班或进防空洞躲飞机,他就招人推牌九。以各人的口粮作赌注。口粮很少,人饿急,若没有坚定的生活目标作支柱,就蜕化成动物,出于求生本能,要把别人活命的食物赢来填进自己肚子。另外,牛马一样的劳动、牛马一样挨打骂,总也要有“放青”、“打滚”一类的休息和欢乐。植物尚且有开有合,何况是人?尽管舍监等人发现了要打,这赌风却禁不住。
虎子爬上炉顶时,四个人已经凑齐,各按方位占好地形,张巨把牌哗啦一倒,一边洗一边问:“怎么玩法?”
买卖人出身的韩有福说:“一道半碗,顶多不过四碗。”
张巨问:“怎么给法?”
韩有福说:“每天晚饭还半碗。”
张巨说:“不行!我要赢你三十碗,照你这给法要两个月,我要不到两月就死了呢?一天一碗!”
“肚子太空了没法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