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夜里还烧香!”
“惯了。”
“当了十年社员也没改?”
“改了。我一回到庙里来,习惯又改回来了!”
“你真相信菩萨吗?”
“说不准,好像也不一定。”
“那你为什么祷告?”
“肚子里有话,不说说郁闷得慌。”
“什么话?”
“我叨念叨念自己的罪过!”
吴百灵不知道和尚会有什么罪过,想听听,又怕和尚不愿说,就拿话引导。其实她自作聪明,印空不怕说,怕没人听。他找大队支书说了几次,都不等说完就叫支书轰了出来,他才改为向阿弥陀佛述说。
他说了十来句,吴百灵就后悔了。可是没好意思打断他,因为是她自己要人家说的。她只是想,头绪这么乱,要一边听一边替他捋才能明白,可真够呛!和尚没学过逻辑学,总该念过法华经吧?佛经也有个头尾次序不是?
印空心里当然有头尾。他怕有头有尾讲来人家不耐烦听,就找“最要紧的”关节讲,这才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了。
最紧要的是打菩萨这件事。后山三洞,文殊、普贤、普提达摩、十八罗汉,一下午全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砸成了三截五截。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也推倒过一尊!
谁叫推的?“革命和尚造反团”。团长是师侄澄海,解放后他在莲花山佛教协会当干部。当干部可还是和尚。他领着十六个革命和尚,拿着大绳、撬杠来找印空。澄海把印空拉到洞口外,凄凄惶惶地说:
“师叔,到处都革命了。回民红卫兵砸了清真寺,拉着阿訇游街呢!前山把三世佛铜像全砸成了大铜子,四大金刚眼珠剜出来打弹弓,下一步怕就轮到和尚了。”
“阿弥陀佛,在劫难逃了!”
“咱们也合计着造反吧。造反派对造反派总得有个照应不是?”
“园林局长不是说,咱们保护好山林寺院,就是作了革命工作吗?怎么还要造反?”
“那是旧话,现在不算了!现在革命讲究造反!”
“这反怎么造法?”
“把菩萨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呗!”
“你们怎么不砸前山自己的庙,非砸我这几个洞?”
“市委的干部带着石匠、铁匠、木匠、瓦匠,把前山六洞十八寺全占了。见到铜佛用铁锤打,铁佛拿汽焊烧,瓦匠拆泥塑,石匠铲刻石,大藏经扯碎后送造纸厂造手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