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惊呆了。
小姑娘跪在了榻边,瞧着自己父亲脸色好多了,顿时大哭起来。
外头的人还以为里头死人了,立马都涌了上去,直接将谢斐和那白衣公子给挤了进去。
“怎么没动静,不会真的死了吧?”
“看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怕是……”
小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单纯的太激动了。
谢斐瞥了李大夫一眼:“你怎么还不去瞧瞧,没得坏了我的名声。”
僵硬的李大夫终于上去了,他缓缓搭上了汉子的手腕,瞳孔激烈的颤动着,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谢斐:“怎么会这样,他生机已恢复,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这不是李大夫第一次摸这个汉子的脉搏了,明明昨日他还是一个将死之人,只能收拾收拾等待后事了,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没死啊。
不对,李大夫说什么?
生机已复?
没听错吧?
“真给她治好了?!”有人尖叫起来。
谢斐点点头,轻飘飘地说道:“是啊,你们没听见李大夫所说吗,你们不是很信任他吗,他应该是不会维护我的吧。”
李大夫面如土色:“的确是……好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不能够吧?
可是现下事实就摆在了他的眼前,他自己是个医者,自然明白。
此情此景,李大夫一生恐怕也忘不了。
不再年轻的李大夫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刚学医的时候,被师傅和旁人耻笑的时候。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小姑娘连忙朝谢斐一拜:“姑娘心地善良,不仅仗义执言,如今更是救了我爹爹,真是华佗重生,扁鹊在世,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众人也是附和起来:“还真是华佗重生,扁鹊在世啊,这姑娘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忒厉害了吧!”
还有人道:“李大夫可是有名的杏林圣手,他也不能治好的病,居然被这个小姑娘给治好了,可见她的艺术才是真正的高明呀。”
“这可能就是少年出天才吧,真是让人长见识了,咱们刚刚可都看见了,那汉子明明只剩下一口气了,如今虽然没醒,但是见着便知道大不一样了。”
这边是谢斐被众星捧月一般,李大夫却是脸色不好,仿佛生了场大病似的。
谢斐对这些称赞可并不在意,而是缓缓道:“我给他用了曼陀罗镇痛,估摸得要些时候才能醒。这七天内最好是不要挪动,等到伤口渐渐愈合后便可以走动了,但是也得修养些时日,不能干重活。”
小姑娘顿时面露难色。
这时候李大夫忽然就来劲儿了,立马站直了些:“老夫都说了这永寿堂绝非什么善堂,你虽然治好了人,但是想要把人白白留在这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人,可是你治的!”
重症之人在医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这所需花销可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规矩,断然不会让李大夫背什么黑锅,如今人生之已复,只要李大夫不动什么手脚害人性命,好生照料着,那自然是会相安无事。李大夫行医救人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吧?那岂不是要砸了永寿堂的招牌?”
谢斐悄悄掂量了自己的钱袋,准备忍痛割肉。
救人就到底,她可不想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因为后续管理不善而出什么问题。
她这次出来也不容易,便是有心想要照看,也不能时时出来,只能将人托付给永寿堂。
这个李大夫就算是德不过人,也总不至于害人性命,否则他这永寿堂可就别想在京城里头混了。
刚要出手,却见身旁的白衣公子先一步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这是预付的医药费,以及今日借地之用,李大夫可要收好了,如今只是照看病人,永寿堂不会连这点事情也做不到吧?”
若是做不到,还行什么医救什么人。
众人指指点点的,李大夫除了点头只能点头了。
谢斐有些吃惊:“这是我管下的事情,怎么能让公子出钱,这不行!”
男子手中折扇轻晃,笑意如春风,眸色似清泉:“这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做得我也做得,好人做到底,这又算什么,难道姑娘想一个人做好人?”
“不是不是,公子真是侠肝义胆啊。”谢斐微微一笑。
看着这人十分温和,话也温柔,不会让人不适,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那小姑娘更是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呆地望着两人,一时有些出神。
这是碰着神仙了吧?
白衣公子又看向了那李大夫,人依旧看着温润和气,只是目光却多了几分凛冽,宛如白玉于黑夜生辉,微凉却不锐利。
“李大夫可还记得方才之约,若是这位姑娘能够治好此人,你便要给她赔礼道歉。李大夫这样的人物,肯定是不会言而无信的吧?”
又捧又杀,此人倒是不简单。
一旁的药童有些忍不住了:“我师傅可是杏林圣手,是大家都知道的李大夫,救了多少人、做过多少好事怎么能够给一个小姑娘道歉呢?真是太离谱了!”
“哦?你的意思是做错事不需要付出代价了,那岂不是律例法规都可以视若无物了?”白衣公子看似话音淡淡,却让人一震。
药童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是这个意思。”
气氛有些焦灼。
门外的雀儿啼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叽咕了几声后又扑棱着翅膀,跑了。
李大夫尴尬地扯起了嘴角,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老夫岂会言而无信?”
众人都停下了议论,就等着看这备受人追捧的李大夫要如何道歉了。
谢斐盯着李大夫,倒是默不作声,也在等着。
不是非要仗势欺人,只是他自己所应,怪不得人。
李大夫走了过去,不过几步路而已,他却走得异常缓慢。
刚要弯腰下去,谢斐却拦住了他。
众人一愣,李大夫也是一愣。
“这是何意?”
谢斐松开了他的手臂,那神色极尽淡然和洒脱之意,她声如泠泠之泉,又不是婉转之意:“做错事说错话,道歉本是应该的,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希望李大夫能够记着今日的教训。”
李大夫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他能不记着么,这样的屈辱,恐怕是百年难得一见,想忘也忘不了!
下一瞬,谢斐又道:“我不是让你记恨我,而是要从中吸取经验教训,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既然选择做了医者,便该与常人不同。病人或许有身份之别,但我们都是人,又无法选择出身,何必在这些事情上面斤斤计较,岂非忘了医者救人治病的本心了?”
“岂知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用心救人,行善积德,是为福泽,更是为自己增长见识,救人难道仅仅是为了钱么?”
谢斐一言一言说来,最后以一句直击李大夫的心头:“李大夫,你可还记得自己为医者的本心么?”
别说是李大夫,众人可都被惊到了。
这一日,谢斐不知说了多少道理,能不能听进去全看个人的造化。
哪怕是徒劳无功,谢斐也做得心甘情愿。
治心,亦是救人之举。
李大夫从没被人这样问过,竟然也有些恍惚,他做大夫的初心是什么?
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当以天地之心为心,视人之子,犹己之子,勿以势利之心易之也。如使救人之疾而有所得,此一时之利也;苟能活人之多,则一世之功也。一时之利小,一世之功大,与其积利不若积功,故日‘古来医道通仙道,半积阴功半养身。’”
谢斐竟又将医德古训娓娓道来。
一旁的百姓自然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李大夫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就在李大夫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斐又道:“你既然收了钱,就将人照顾好,若叫我知道你敢懈怠,必要追究。”
才说着,谢斐便挥袖而去。
众人眼看着谢斐就这样出了永寿堂,都纷纷愣住了。
“就这样走了?”
“没要道歉?”
“这恐怕就是高人风范,不仅做好事不留名,还这样潇洒,真是让人心生敬佩之意啊。”有一名老者捋捋自己的胡须,喟然长叹,又是引得众人一阵夸赞。
谢斐全然不知,她虽做下这事儿,但却不想过多掺和,只想着功成身退。
才要去找那长生殿药铺,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轻呼一声:“姑娘还请留步!”
回头看去,却依旧是那白衣公子。
方才因着伸张正义,并未过多留心,此刻才多看了他几眼,他正朝自己走来,步履沉稳,行动间便可见此人绝非寻常凡俗之人。又见他面容清俊,笑意温润,眉眼间有一股正气,瞧着也是个极为俊俏的美男子,不过到底是比不过司御轩了。
美如冠玉,清新俊逸足以形容,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
但,在见识过司御轩后,谢斐的眼光还真就有些挑剔起来。
恐怕世间如司御轩那样扎眼的男子,是难寻其二了吧?
谢斐回以一笑:“不知公子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