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凄楚,犹如杜鹃啼血猿哀鸣,闻之令人潸然泪下。
没有,没有……
师父始终没有出现!
江橙儿越来越急躁,如果师父真的安然无恙,他怎么忍心躲起来,眼睁睁看着她痛不欲生?
小灵狐不时探出脑袋,用小爪子擦擦主人脸上的泪。
江橙儿头晕眼花,山后有一条小河,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捧起水洗脸。
江橙儿无意中看见岸边有一堆燃烧后的灰烬,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难道这里是师父烧化的地方?!
她脚步一软蹲下来,发现黑色的灰烬里面露出一痕碧绿的颜色,她颤抖着手扒开灰烬,出来一个造型奇特的玉坠。
江橙儿脑海中咔嚓炸响一道惊雷,这是师父的玉坠!他戴在颈部的贴身之物!
师父真的没了,没了!
那个英俊如天神,翩若惊鸿的男人,他高大昂扬的身躯在烈火中燃烧,消失不见,只留一堆灰烬……
江橙儿的心犹如瞬间插进一把尖刀,被用力地剜着,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紧紧握着玉坠,握着师父的遗物,在撕心裂肺的悲恸撞击下,眼前一黑,栽进河水中。
江橙儿再次醒来是午夜时分,她躺在一张竹塌上,意识恢复的同时,无尽的悲伤潮水似的涌上来,心口的伤再度被撕裂,窒息般疼痛。
守在竹塌旁边的半夏双目赤红,泪痕未干。
在看到江橙儿醒来的刹那间,半夏压抑的情绪失控,一把抱住江橙儿,泣不成声。
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孩,抱头痛哭。
末了,半夏喃喃解释,自己是见不得好朋友伤心,才跟着哭的。
江橙儿松开手,发现玉坠还在,即使她坠入河中,陷入昏迷中,还是紧握着它不放。
江橙儿把师父的贴身之物贴在自己心窝上,哀凉而温暖。
即使亲眼从灰烬中翻到师父的遗物,即使种种迹象表明,师父已经不在了,江橙儿还是不相信,或者说自欺欺人。
她告诉自己,师父回家了,回到桃花村的竹屋了,她要去找他。
江橙儿挣扎着坐起来,要连夜往回走。
半夏劝说,她现在身体虚弱,不适合赶路。
江橙儿哪里肯听,执意要走,半夏和荆老大夫只好把她送出去。
于锦航站在大山的出口处,像一座望夫石。
白天他隐约听到风里传来江橙儿悲痛欲绝的哭喊,他的心一直高高悬着。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她出来,扶住她胳膊,感受到她的温度,他的心才踏实了点。
江橙儿面无表情,眼睛通红充血,像个失去了魂魄的泥人。
于锦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满目怜惜,动作轻柔地搀扶着她,坐进了马车里。
荆老大夫祖孙俩暂时不回去,于锦航窃喜,他把自己来时坐的马车留下,给这祖孙俩返程时用,这样他就可以和江橙儿同坐一辆马车了。
江橙儿双手抱膝坐在车厢里,目光呆滞,黯淡无神,她沉浸在悲伤的世界中,完全无视了在她对面,目光灼灼的于锦航。
路上,于锦航使出浑身解数,想尽法子逗江橙儿开心,怎奈江橙儿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橙儿的头趴在膝盖上,露在外面的半边脸颊苍白如雪,越发衬得眼睛红肿,目光里的悲凉如一泓寒冷彻骨的冰水。
这凄楚可怜的小模样,生生揉碎了于锦航的心。
于锦航可着急了,在江橙儿耳边絮絮叨叨:“月姑娘,你说句话好吗,就一句。哪怕你哭一声也好,可别闷在心里,把自个儿闷坏了。”
“我的肩膀借给你用,你尽情哭吧,哭一场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再不行我陪你喝酒,我们喝得大醉,忘掉所有的悲伤和烦恼。”
“月姑娘,你还有我呢,我会陪着你,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这四个字,猛地砸在江橙儿胸口,像尖锐的细针一点点往她肉里刺,心里扎。
曾几何时,师父也说过会陪她一辈子,不离不弃。此话犹在耳畔,而说话的人却离她而去了。
念及此,江橙儿泪如泉涌。
江橙儿终于被于锦航絮叨哭了,他又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
他想揽江橙儿在怀里,让她靠在他肩头哭泣,却差点被护主的小灵狐咬伤。
小灵狐见他没有恶意,才没有继续攻击他。
再说半夏,她回到师祖爷爷面前,突然跪下咚咚磕头。
她痴痴暗恋了多年的梦中男神不幸去世,她悲痛欲绝,心如死灰,只想跟随师祖爷爷在深山中学习医术,远离红尘恩怨。
荆老大夫对孙女的决定深感意外,她小小年纪竟然看破红尘,这是受了多大的心灵创伤啊,他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她一个小姑娘心血来潮,留在这里玩几天散散心也就罢了,若长年累月住在这里,岂能受得了山上清修的苦闷。
荆老大夫责怪半夏胡闹,拉着她起来,半夏却态度坚决,直言跪到师祖爷爷答应为止。
瞿神医睿智仁慈的目光中透着了然,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半夏的心事。他不置可否,起身到屋里关上了门。
半夏不顾爷爷阻拦,她长跪不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
瞿神医推开门时,看到半夏捂着酸痛麻木的膝盖,咬着牙,疲惫红肿的眼睛里透着坚定明亮的光芒。
瞿神医捋一把长胡须,欣慰地笑了。
这个女娃娃天赋过人,又热爱医学,如果好好培养,将来的医术定在她爷爷之上。
不过嘛,还得考验她一番。
一来让她摒弃所有杂念,坚定信心。二来让她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从而倍加珍惜,发愤图强。
针对这两个目的,瞿神医分别从医术,慧心,毅力等方面,对半夏进行了考查,结果令他很满意。
师祖爷爷脸上喜怒不辨,半夏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从屋里拿出一把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了自己的长头发。
荆老大夫吓得脸都黄了,天!孙女完全是出家为尼的架势,这可如何是好。
他硬是把剪刀夺下来,挽救了孙女一半头发。
半夏咚咚磕头,求师祖爷爷收下她,哪怕是当个小药童,为师祖爷爷煎药端茶,洗衣做饭,她也愿意。
她磕破了额头,血迹斑斑,眼神里透着执拗。
瞿神医令自己的小药童,找来他最新研制的金疮药,递给半夏。
他冷漠道:“孩子你瞧,师祖爷爷这里不缺药童。你既然自愿剃度,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你拿着去山下的尼姑庵出家。”
“师父,万万使不得!”荆老大夫急忙阻止,“半夏,别胡闹!”
半夏望着瞿神医,幽幽叹口气:“只要四大皆空,在哪儿修行都一样。徒孙只恨自己执念太深,别的尚可舍弃,唯独舍弃不了医术。”
瞿神医不动声色地问:“整天跟草药较劲,跟伤者病人打交道,你不觉得枯燥?”
半夏娓娓道来:“儿时,别的孩子听童谣,爷爷给我读《汤头歌》;别的孩子识字时,我识的是草药;别的孩子玩游戏时,我在山涧采药。
屋里屋外的药味已经渗入了我的血液中,随着我的呼吸,在我身体里流淌。让我舍弃它,除非我流干最后一滴血。”
酷爱医术到骨子里,血液中,不死不休,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真像。
瞿神医动容,轻轻点了点头,郑重开口:“念你一片赤城,为师就成全你,收你当关门弟子。”
半夏尚未反应过来,荆老大夫却大惊失色,受到强烈的震撼。
他惊呼:“师父,万万不可,她是徒儿的孙女,岂能乱了辈分。”
“哈哈,辈分算个啥,为师高兴了还可与你称兄道弟呢。”瞿神医十分豁达。
荆老大夫擦把冷汗:“徒儿惶恐,万万不敢僭越。师父已经封山多年,表示不再收徒,岂能为了徒儿的拙孙坏了规矩。”
瞿神医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师惜才,这么好的苗子不加培养太可惜了。”
“多谢师父夸赞拙孙,您过奖了。岂能劳师父受累,徒儿可以教她医术,把从您这里学到的东西都传授给她。”荆老大夫又欣慰又惶恐。
瞿神医数落:“就你,我才不放心把半夏交给你呢,一年十二个月,你有九个月在外面云游,哪有空教半夏。
倒不如老夫亲自执教,怎么,你是怕孙女将来的医术超过你,你没面子吧。”
荆老大夫尴尬地挠挠头,不敢接话了。
瞿神医端坐在太师椅上,摆摆手,示意半夏行拜师礼。
半夏完全懵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喜过望。
她难掩激动情绪,语无伦次地一会儿叫师祖爷爷,一会儿叫师父。
荆老大夫趁机道:“师父,拙孙资质愚钝,连话都说不清楚。她叫顺了师祖爷爷,冷不丁改口不习惯。
能蒙您亲自授教,是她莫大的福分,可她是个女孩子,您收她为徒有悖门规。不如您以她师祖爷爷的身份传授她医术,这样更合适些,师父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