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鸡鸣是伴随着温小梅的哭声响起来的。
现在不讲究停尸七天,医疗条件卫生差,容易滋生细菌引发瘟疫。
尽管现在是冬天。
在大队长的安排下,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大家帮着把尸体下葬。
观礼的人不多,主要是冬天太冷,都是在门口瞅一眼就回屋烤火了。
抬棺材的队伍经过时,谢眠眠静静地目送他们远去,直到在雪地里看不清了才转过身。
一回头,恰好对上晏礼的视线,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停顿了几秒,同时错开。
谢眠眠朝手心呵出一口气:“太冷了,我去生火。”
“我去做早——”晏礼蓦地止住声音。
二人再次对上目光,谁也没料到他们会同时开口。
“火炉我已经生好了。”
晏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啊、好。”
谢眠眠点点头,见她没什么事,晏礼去灶房做早饭了。
等他走后,谢眠眠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
孟灵芝还没来,生病的人七七八八也都痊愈了,忙了太长时间,骤然空下来,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几天雪下得大,一脚踏进雪地,能沾到足踝上。
谢眠眠戴好手套,把之前堆的雪人推到院子中间。
之前人来人往,谢眠眠怕挡路,就给推到树后边放着,许是太隐蔽,也没有人发现,倒免了不少的问话。
“咦,谢丫,你也堆了雪人?”
谢眠眠刚这么想,许玥如就来了。
“雪厚起来,二毛和栓子他们几个,也跑外头堆雪人去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放下一袋饼干。
谢眠眠笑着摇摇头,给她取了一瓶药酒。
“最近这么快用完?”
以往一周一瓶,现在三天一瓶,难道是天太冷了?
可就算是寒冬,谢眠眠配制的量也够用七八天。
“嗯哼。”
许玥如眼神飘忽,趁谢眠眠没注意,语速极快。
“不光我用。”
她声音很小,谢眠眠还是捕捉到了。
她重新审视许玥如,发现她最近心情很不错,有时候眼神雀跃,就跟……对,跟热恋中刚约会完的小情侣一样。
“我听见了。”谢眠眠挑眉。
察觉到她戏谑的眼神,许玥如直起背,清了清嗓子。
“我和萧元在一起了,打算年关的时候结婚。”
“这么快?”
谢眠眠诧异,上次许玥如还在苦恼该怎么和萧元表白呢。
许玥如摆摆手,看样子还嫌慢了。
谢眠眠笑着道了一声恭喜,随即又有些遗憾。
“可惜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能亲眼见证一对有情人修成眷属,谢眠眠也会由衷地感到高兴。
许玥如满不在乎:“嗐,这有啥,你要上京城,到时候我也来,再把喜糖给你捎上,有啥可惜的。”
二人正说着,孟灵芝也来了。
她抖了抖肩膀上的雪,翻开书,拉了把椅子在谢眠眠旁边坐下。
以往她看不懂的会标注,第二天来向谢眠眠请教,再运用到实际操作当中,形成良好的学习循环。
孟灵芝问完,谢眠眠开始讲解。
“……伤寒应脉浮紧而无汗,津液大伤,源于胃虚,不能承气攻下……”
“哎哟喂!”
“不得了了!”
姜爱丽和孔小华的声音一前一后传进来。
孟灵芝皱眉。
“走吧,出去看看。”
谢眠眠合上书,刚到门口,姜爱丽一下子贴近。
“谢丫,我儿肚子疼,你好好给她看看!”
谢眠眠侧身,让她扶着孔小华进屋,姜爱丽在屋子里环视一圈,找到最靠近火炉边的位置坐下。
孔小华比之前圆润不少,红光满面,不过现在她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谢眠眠一摸上脉,瞬间感到一阵头疼。
孟灵芝就在她旁边,见状,连忙问:“怎么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姜爱丽就瞪了她一眼。
上次就因为她嘴里那话,王国明对孔小华怀的是个儿子的事半信半疑,孔小华当场就闹起来,差点把家给掀了。
要不是王老太心疼孙子来劝和,姜爱丽逼着王国明向孔小华认错,不晓得她还要闹成什么样。
“你走开,又不是专业的大夫,凑个什么热闹。”
孔小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口里专挑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她知道孟灵芝最在意自己医生的身份,于是故意捧高谢眠眠,拉开她们之间的差距,把孟灵芝贬得一文不值。
孟灵芝虽然也这么认为,但这话由孔小华说出来,她同样没给什么好脸色。
“谢丫,你倒是说句话呗。”
姜爱丽又催促起来。
“和上次一样,积食。”谢眠眠叹气,“虽然胎儿需要营养,但吃太多消化不了。”
孔小华振振有词:“我儿子饿了,要是不给他吃东西,我这当妈的能忍心吗!”
谢眠眠没有跟她争辩,扎了两针,五分钟后,孔小华扶着肚子叫起来。
“哎呀!妈!我想拉屎!”
“快去快去!”
话音刚落,孔小华就放了一个超级响屁。
姜爱丽离得近,差点熏到她身上。
“诶,我又不想拉了!”
孔小华舒舒服服地坐回去,姜爱丽脸色铁青,忍着没骂她,伸手烤火。
孟灵芝嘲笑:“哦~难怪整天叫肚子疼,原来是屎把肠子堵住了。”
“嘿——”
“你懂个屁!有本事也怀个儿子看看!”
孔小华挺起肚子,把孟灵芝逼得后退好几步。
孟灵芝气笑了,刚想骂回去,无意间看见平静的谢眠眠,呼吸一顿。
她又瞥了孔小华一眼,回到了药柜前。
孔小华还因为上次的事不爽,故意撇嘴,发出很大的声音。
“上次还口口声声说谢眠眠在搞封建迷信,现在屁颠屁颠跑来让人家教你。”
孔小华凑近谢眠眠:“诶谢丫,我可告诉你,有些人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那私底下啊,不晓得存了什么龌龊心思呢!”
孟灵芝气得把桌子一拍,转过身,孔小华和姜爱丽人影都没了。
其实,孔小华没瞎编,她的确说过那些话。
但很明显,她在挑拨离间。
“我、我不是针对你。”
孟灵芝支支吾吾,声音很小,谢眠眠没听见。
因为晏礼正叫她吃早饭。
早餐很简单,两碗蒸蛋羹,几根红薯,一碗米汤。
孟灵芝还在原地纠结,谢眠眠放下碗,指着红薯问。
“要来一根吗?”
孟灵芝赶紧摇头,她每次都是吃过早饭才来的。
谢眠眠蹙眉,漆黑的瞳孔掠过一丝困惑。
她怎么觉得孟灵芝好像有话要说。
“蒸蛋快冷了。”
晏礼低声提醒。
冬天食物冷的快,蒸蛋凉了会很腥味。
谢眠眠收敛心神,专心吃早饭。
孟灵芝更不好意思打扰了,继续看书辨认药性。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到了晚上,孟灵芝收拾东西回家,谢眠眠送她到门口。
孟灵芝深呼一口气,停下脚步。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八号,再过几天谢眠眠就该离开了。
“谢医生。”
孟灵芝忽然叫住她。
谢眠眠应了一声,发现孟灵芝的眼眶有些湿润,心中诧异。
“怎么了?”谢眠眠问。
“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请原谅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从今往后,我绝对不再抱有功利心行医,我会认真对待每一个病人。”
说完,孟灵芝深深地朝谢眠眠鞠了一躬。
谢眠眠靠在门框上,目送孟灵芝的身影没入黑暗,回想穿越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感慨万千。
——
生产队里一些老人的治疗到了尾声。
“奶,今天是最后一个疗程,以后不用再扎针了。”
谢眠眠把银针包好,放进医药箱,观察田建芬的眼睛,又把了脉,确保没有遗留问题。
“哎呀,谢丫,你先前刚扎完针,我那会儿看的清楚的很哩,早让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田建芬说了一些客套话,也知道谢眠眠是为了巩固疗效才每天来给她治疗。
谢眠眠笑着摇头,田建芬心里熨帖,看谢眠眠跟自己亲孙女一样。
“谢丫,你要走了,是不?”田建芬问。
谢眠眠:“对,元旦过后就走。”
田建芬点点头,慢慢吐出一口气,迈着蹒跚的步子,从屋里取出一个洗的发白的蓝布包。
她重新坐下,把布包放在腿上,一层层地揭开,里面是一个银手镯,样式古朴,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田建芬眼神透出怀念。
“这是我母亲在我出嫁那天戴在我手上的,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
她用苍老又缓慢的声音叙述当年的往事,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谢眠眠听着心底也不太好受,轻声安慰,田建芬抹掉眼泪,拿起银镯,一手牵起谢眠眠,把镯子从她左手套了进去。
“不不不,奶,您给我这个干什么!”
谢眠眠抬手去取,想要还回去,田建芬却一把拉过她左手,放在怀里压着。
“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婆子,用不着这些了,现在把它送给你。”
田建芬拍拍她的手背:“谢丫,你年轻,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能让它继续待在人间,总比跟我埋在地下好。
谢丫,你听话,收下,啊。”
田建芬曾经有一个丈夫和两个儿子,他们在动荡的时期先后因疾病饥饿死去,活到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孤家寡人。
把银镯送给谢眠眠,不仅是感谢她让自己在晚年间能有机会再次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更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念想。
谢眠眠沉默下来,没有再推拒。
回到家,她静静地望着手镯出神,无意间,发现内圈刻了两个字。
——平安。
联想到临走时,田建芬一遍遍地叮嘱。
“谢丫,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一瞬间,谢眠眠鼻子发酸,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