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两拳,约瑟夫彻底醒酒了,怒火蹭蹭地往上冒。
他捏紧拳头,狠狠朝晏礼挥过去。
因为蛮力,约瑟夫手臂青筋毕现,凸起蜿蜒像一条蛇。
“耍阴招的华国丈夫!”
晏礼嗤笑,一脚踹上约瑟夫膝盖,同时擒住他胳膊,反剪在背后。
约瑟夫腿一痛,单膝跪在了地上,战败的滋味让他愤怒不已,余光瞥见一个玻璃瓶,奋力挣开,把瓶子往后一甩,划出一道抛物线,方向正朝着晏礼所在的位置。
“啪——”
晏礼侧身躲开,瓶子砸在门框上,爆裂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约瑟夫再次冲上去,像西班牙的斗牛一样,丝毫没有理智可言。
二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尽管车厢狭窄,但刚才的声响被不少人听见,爱看热闹的本性又出来的,凑上前来,把二人团团围住。
他们在打架,吃瓜群众怕被误伤,都远远站着。
不过向来有人胆子大,离得近,眼见约瑟夫又挨了一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而和他打架的青年没有受伤不说,还把比他壮的洋人压着打。
因为之前的屈辱,大家对洋人向来没好脸色,现在看他被自己人打得鼻青脸肿,胸口也跟着出了一口恶气,神清气爽,只恨不能参与其中。
“好!”
“打得好!”
大家拍手叫好,有人还嗑着瓜子,另有一中年男人满脸厌恶:
“这些洋人忒不识趣,我们以礼仪之邦请他们来做客,他们却在我们的国土上作威作福。
不识礼数,粗鲁至极,更不谈文化底蕴,对印第安人的行为与强盗无异,此等国家,焉能为友耶?”
这前朝遗老的语气在建国以后很少见了,大家颇有些新奇地打量着中年男人。
“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现在外头被‘洋奴哲学’毒害的青年不晓得有多少呢!
凡洋人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自个儿几千年传下来的通通是封建糟粕,最后学得洋不洋,土不土,遭人笑话。”
“倒也不全是,国外各方面技术都比我们先进,多学习总没有坏处。”
“是这个理,师夷长技以制夷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足以证明这句话没错。”
一群人叽里呱啦个不停,隔壁大妈匆匆忙忙去找谢眠眠。
此时谢眠眠正翻着医书,总结治疗癫痫的方法,和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完全沉浸其中,周围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保护罩,帮她把外界的信息全部隔离在外。
“哎哟不得了了,姑娘,你爱人在跟那个洋鬼子打架呢!”
谢眠眠瞬间丢下笔,冲进人群,果然看见晏礼和约瑟夫打起来了。
虽然晏礼露出来的地方没什么伤,保不齐伤在其他地方,比外伤更严重。
谢眠眠担心得不行,恰好晏礼侧目看过来。
发现他注意到自己后,谢眠眠连忙喊道:“别打——”
“砰!”
现场一片沉默。
晏礼因汗湿的额发一缕一缕地往下耷拉,垂着眼帘,嘴角刚添的伤痕迅速发红,擦破了皮的地方往外沁着血丝。
他抬起手背擦掉,结果鲜血蹭到了嘴唇,更加地明显,红白的对比强烈,诉说着约瑟夫下手有多么毒辣。
谢眠眠一开口,晏礼就停手了,没来得及退开,硬生生挨了约瑟夫一拳。
大家都看在眼里,纷纷用眼神谴责约瑟夫。
果然洋人就是狡猾。
“疼不疼?”
谢眠眠懊恼自己开口阻止,否则晏礼就不会挨那一拳了。
“小伤,不碍事。”
晏礼轻轻笑了一下,想缓和谢眠眠的紧张。
谢眠眠抿唇,牵起他的手。
“我们回去。”
“谢——”
谢眠眠一顿,淡淡看向约瑟夫。
“阁下的病我治不了,还望另请高明。”
约瑟夫愣了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哎哟喂!约瑟夫,你可真是我祖宗!”
高宇搀着他,碰到伤口,约瑟夫这才感到全身火燎火烧的疼。
回到卧铺,他脱掉衣服躺在床上,高宇正在摆弄医药箱的瓶瓶罐罐,找出消炎药,抬起头,无意间瞟到约瑟夫的伤口。
“我滴乖乖!”
高宇咂舌,慢慢把药放下,在约瑟夫床边走来走去,欣赏着他身上青青紫紫,分布得很均匀,真是一件艺术品。
“打得这么厉害?”
高宇给约瑟夫上药,发现他膝盖发青,肚子也通红,到处挂了彩,脸上更是挨了好几拳。
幸而晏礼有分寸,没把他牙齿给打掉,否则约瑟夫就能嵌上金牙了。
“嘶——shit!”
伤口蘸了药水,约瑟夫痛得直吸冷气。
“哎哎哎别动气,伤肝呢。”
高宇转到他背后,笑容上扬到嘴角。
这个视角约瑟夫看不见,不然他一定知道“幸灾乐祸”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
上药的期间何老来了一趟,向他表示真挚的关心,在约瑟夫的痛呼中施施然离开。
“他受伤一点都不严重!”
想起谢眠眠临走时的眼神,和丢下来的那句话,约瑟夫生气地说:
“我只打中他一拳,刚好被她看见了而已,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华国丈夫把我打得有多惨!”
高宇乐了:“你还想告状不成?”
“他太会伪装了!”约瑟夫哼声,“我要拆穿他。”
高宇摇头,心想人家两夫妻一体,难道会向着你这个外人么。
不过他很纳闷:“你为什么会喜欢谢医生?”
“你不觉得她就像一个天使吗?”
约瑟夫又变成星星眼:“她救我的时候,身上好像在发着柔光,我非常确信,她一定是上帝派来的。”
上帝?
信仰都不是同一个。
高宇很想笑他,但憋住了。
谁让约瑟夫是甲方呢。
高宇给他上完药,嘱咐他好好休息,少生气,然后跑去跟何老喝茶了。
夜色渐深,留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晏礼坐在小方桌旁边,谢眠眠用棉签蘸了消炎药水,俯身时淡淡的药味,很能让人静下心来。
冰凉的药水接触到伤口的那一刻,刺痛宛如蚂蚁在啃咬,密密麻麻蔓延到头皮,晏礼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肌肉牵扯得很细微,谢眠眠和他离得近,稍一抬眸便捕捉到了。
“很疼么。”
谢眠眠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不待晏礼回答,双手捧住他脸,微微贴近,对着他伤口慢慢吹气。
气流轻轻地拂过伤口,带来一阵凉意,灼烧感减轻了许多。
晏礼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全放在谢眠眠身上。
她垂下的睫毛纤长,还有几根才长出来,一层一层交叉在一起,又浓又密。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晏礼只要稍微往前,便能碰在一起。
谢眠眠没察觉到他的心思,松开他后,又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确定了只有一处受伤。
二人草草洗漱一番,车厢熄灯了。
谢眠眠仍然是靠里边睡着,晏礼在外侧躺下,黑暗里,她感到晏礼靠近了些。
“我能抱一下你么。”
似乎是怕谢眠眠听见,晏礼声音放得很轻,如气音一般。
谢眠眠没有回答,而是主动贴近了些,用行动表明。
晏礼呼吸短促了两下,侧身伸过手,虚虚地搭在她腰间,弓起背,把下巴放在了谢眠眠的肩膀上。
灼热的气息洒在脖颈,有些痒,谢眠眠没躲。
“为什么打架。”她小声问。
晏礼顿了顿:“理由很多。”
“比如?”
晏礼垂眸,没有出声。
他的脑海在一瞬间闪过种种理由,又被他一一否定。
不管因为什么,晏礼都认为那是给自己的找的借口。
“单纯地想揍他。”晏礼说。
谢眠眠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忍不住发出把脸埋在枕头,传出一阵闷闷的笑。
晏礼没吭声。
谢眠眠渐渐止住笑意,调平呼吸,发现自己这样笑有些不道德,晏礼又开口了。
不过这次,他的语气很不一样。
自从认识他,谢眠眠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一种委屈、小心翼翼的语调。
“他说你夸过他。”
“他让我退出。”
“说你有更好的选择,比如他,可以给你更优质的生活。”
一句又一句,像是在幼儿园里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在告状。
这些幼稚的话让谢眠眠又想发笑,不过这次她忍住了。
谢眠眠开始回想,发现自己还真夸过他——如果那算夸奖的话。
“第一句么,我是说过,原话是:约瑟夫,你如果有机会上医学院的话,可以上实训课做模特。
你的血管很清晰,也很粗壮,非常适合让新生练习扎针。”
她解释完,这回换晏礼闷笑。
“至于更好的选择……完全是无稽之谈。”
晏礼收敛神色,空气安静下来。
谢眠眠:“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让我换一种陌生人的思维,如果知道我的事,大概会说:‘啊,她有好多追求者’。
可事实真的如此么?
乔德安说喜欢,他千方百计想从我这里捞到好处,撕破脸后得不到就毁掉,计谋败露又气急败坏地要鱼死网破拉我下水。
李同也对我说爱,可他做了什么?
肆无忌惮地用言语中伤我,逼迫我接受他的道歉,莫名其妙的怒火,甚至还想干涉我的生活。
约瑟夫更是……
明知我已经结婚,还当着你的面对我做出亲密举动,抛开其他不谈,倘若我们是真夫妻,而你恰好有一点暴力倾向,又懦弱到只敢把拳头挥向家里,他可曾考虑过这一行为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甚至于医术,我当然明白他花钱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疗癫痫,并且,他也不认为我拥有能将他治愈的能力。
你知道,我人生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花在学医上,他用狭隘的看法把我的人生全盘否定。
他看轻我的医术,不了解我的信仰,不尊重我的人生,这样一个人说喜欢我,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的爱是什么,一个青釉花瓶,谁管它里面塞的是稻草还是其他,没人在乎,只要好看就行,只要他喜欢就行。”
晏礼的肩上,砸下两滴滚烫的眼泪。
她从来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