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娘,请留步。”
苍溟夜跟专门蹲她似的,她一出药堂,人就拦了上来。
容漓面无表情还冷酷无情:“滚!”
“本世子怀疑容姑娘同王家灭门一案有关,请容姑娘配合,随我们走一趟。”苍溟夜自然不让。
容漓杀气腾腾:“不去,好狗不挡道。”
“你这姑娘何等无礼,竟敢对世子口出恶言。”苍溟夜身后的小卒先沉不住气,欲拔刀相向,被苍溟夜抬手拦下,也还在蠢蠢欲动。
打架容漓从来不怕,但他们人多,车轮战时间太长,容漓没耐心陪他们玩。
“证据呢?”
苍溟夜拧眉:“什么?”
“证据。”容漓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声音压抑。
“王家灭门那夜,我在王家大院看见一个人影,与你颇为相似……”
“你说是就是啊,人证呢,物证呢?红口白牙,张口就来?南楚都是这样办案抓人的?那我还说你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了,你怎么不自己把自己捆了往大牢里摁呐。”
苍溟夜青筋跳跳:“胡说八道,本世子怎会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世子不会我就会了吗?”容漓彻底失了耐心,柳眉一竖,一双杏眸阴鸷也漂亮,“打一架,打完快滚!”
“……”苍溟谦从里面出来,就听容漓如是道,不由得想起上次在慕家书院的那场闹剧,这姑娘也是这样不耐又烦躁地说“打一架”。
所以这姑娘解决问题的方式一直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啊。
有点莫名其妙的,竟然觉得很可爱。
苍溟谦走下台阶,过来打圆场。
容漓冷冷看他一眼,离去前冲苍溟夜道:“想打架,随时奉陪。”一点也不领苍溟谦的情。
苍溟谦苦笑,对苍溟夜道:“王家命案不一定同她有关。”
苍溟夜并不赞同:“当夜她确实在场。”
“你也在场不是。”在场的不一定就是凶手,不在场的也不是没有嫌疑。
苍溟夜打量了他一眼,不虞道:“你做什么护着她?”
苍溟谦笑笑,神情深不可测。
苍溟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病。”
……
容漓拐过街角,易然牵来两匹马,早等着了。
容漓翻身上了其中一匹红马,容色沉冷,清喝一声,马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易然紧跟其后。
二人一路飞驰,出了城门,绕过烧了大片山林的北山,一路北去。
他们披星出发,踏夜而行,终于于天启明时,追到了地谷山坳,看见满地狼藉,遍野残骸。
女庄主……
庄玉儿……
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有人的,也有不是人的。
血腥夹杂着火燎灼烧的焦灼气息袭来,简直恶臭难闻。容漓被这气味冲击得脸色又难看了三分,东方天际洒向人间的第一缕熹光都拯救不了她此时欲暴走的情绪。
易然往后撤了两步,假装很认真的在尸体残骸中寻找线索。
开、开玩笑,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那不是找死吗?!
容漓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才将身体里快要爆炸的情绪压了下去,还是忍不住骂了句粗:“金蝉脱壳,脑子可还行。”
易然听出了她的意思,蹲在女庄主的尸体旁:“这是假的?”
容漓一剑挑开女尸的衣裳,被她一刀剖开塞了毒药的腹部完好无损。
易然啧啧两句,“那这庄玉儿……”
“真的。”容漓收回剑,低眸看着那张布满血污稚气未脱的脸,想起在山庄时,痴少主捏着糖果跟她玩换装玩躲猫猫,天真稚气毫无防备,却被她一掌劈晕……
容漓这个人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但能让她忍下性子去认真学的,易然思来想去除了打架也就只有易容一术。所以她的易容术极好,好到无人能看破她的伪装,而她却能一眼看出别人的真皮假面。
她说是真的,这个庄玉儿就是真的了。
“将人埋了吧。”容漓也非铁石心肠之人。
她是恼恨女庄主伤了商陆,咽不下这口气千里追来。但一码归一码,庄玉儿也算帮过她,不好叫她曝尸荒野,死无全尸。
易然任劳任怨地挖了几个坑,将人都埋了。返回来时发现容漓蹲在一边,给遍地的死狼开膛破肚。
“……”
呕!
“姑娘你!!!”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容漓瞥他一眼,内心毫无波澜的,手起刀落,开膛破肚。
肠子内脏哗哗流了一地,容漓甚至将肠胃都挑开了,对着那堆秽物拨弄了好一会,才忍着恶心丢了手中的剑,“知道驭兽术吗?”
“驭兽术?”易然道:“听说是蛮夷族落的一种秘术,能驾驭万兽,训练成兵,为其所用。南楚以西境以北的荒漠地带,就有蛮夷族的踪迹,他们就是用驭兽术操控沙狼,截杀过路商旅和抵御朝廷的围剿。”
“女尊山庄驭狼用的,就是驭兽术?”
“嗯。大概吧。”容漓又在残骸里翻了翻,果然什么都没翻出来,“你说这女尊山庄,跟月栖宫的关系大不大?”
“!”
易然猛地抬头,“姑娘!”
容漓笑笑:“瞧你吓的,我就随便猜猜。”
随便猜猜也不能这样猜啊。
易然抹了把汗,心道:月栖宫脱离南楚北齐之外,本就是众矢之的,若被人发觉与蛮夷族勾结,那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容漓毫无心理负担,只是有点苦恼:“线索又断了。”
是谁抢先一步要女庄主的命?是谁捷足先登带走了女庄主?王家名册现在又落到了谁的手里?
天光微亮,煦微暖暖,山间鸟鸣渐响,也盖不过这一地的死寂灰白。
容漓毫不留恋地转身,背着晨光踏上归途。
回到慕家书院,已近午时。
孩子们都下课回家了,听不见朗朗读书声。
容漓还穿着昨日那一身衣裳,怪难受的,她准备先回西偏院换身衣裳。
她想着慕唯都回来了,那去普陀寺上香的老夫人也该一起回来了,见长辈还是整洁些好。
刚拐过后院,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宁寿堂,人倒是齐。
就连慕镇南都拖着病体,坐在一旁听老娘训诫。
老夫人已经骂过一轮了,从慕闻北先斩后奏将容漓接回来,再到容漓屡教不改顶撞三公主,再到带慕枳城瞎跑涉险烧了北山,最后到慕唯不知规劝请人不回,所有人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慕枳城想要争辩,被慕衍一力压下,只能忍得脸色涨红。
老夫人一口气还没出完,喝口茶缓缓又继续骂:“谁家的姑娘是这个规矩的,抛头露面,惹是生非,一夜未归!”
“母亲。”慕镇南替容漓辩白:“漓漓自小不在慕家长大,规矩自然懂得少。”
“那就学,难道还任她这么粗陋野蛮下去?”老夫人骂道:“我听说容家村也有明理知礼之人,偏她不学好,就学那容田氏市井妇人,粗鄙不堪,将她带回家来,平白带歪我慕家家风!”
老夫人可是听说了,容田氏将容漓塞回慕家的时候,连威胁带恐吓的,可说了不少污言秽语。
“母亲,您这话说的,未免有失公允。”慕镇南咳了两声,咳得太厉害了,苍白的脸上咳出了点血色。
慕唯在一旁给他顺气,他摆了摆手,又对老夫人道:“您先见一见漓漓,她是个好孩子……”
“谁家好孩子不先来拜见长辈夜不归宿的?”儿子一心护着容漓,老夫人更气,喝道:“也不必来见我了,让她先滚去祠堂跪三个时辰反省反省。”
“祖母,姐姐未能及时来拜见祖母,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跪祠堂实在……”
老夫人狠狠瞪向慕唯,对慕镇南骂道:“瞧瞧你养的好女儿,大女儿目无尊长,二女儿顶撞祖母,可真是好啊,好得很。你既然那么心疼你姐姐,就替她滚去祠堂跪着!”
砰!
随着老夫人的骂声落下,宁寿堂的门被猛地踹开,又急又燥的一脚,门扉撞上墙,还往外又弹了一下。
屋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就见容漓慢悠悠地收回脚,呵的笑了一声,声音冷淡,似嘲似讽。
“不就是跪祠堂嘛,我跪就是了。”
她甚至没有看老夫人一眼,没多逗留一分,转身对带她来宁寿堂的喜伯问道:“祠堂哪呢?”
分明听平静,却让人听出三分凉薄来。
喜伯打了抖,弯腰道:“小姐这边请。”
“容混……姐!”
“姐姐……”
容漓头也不回,不太耐烦的:“都别跟过来。”
听得出来脾气不好,跟上去说不定会挨揍。
一时无人敢动。
宁寿堂最后怎么收场容漓不知道,她被喜伯带到了慕家祠堂。
祠堂这种地方,哪怕建得再庄严肃穆,再恢弘气派,哪怕青天白日,油灯长明,也掩盖不了鬼气森森,阴沉瑟瑟。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容漓一步一步地走到供桌前,供桌分了上下几排,每一排都挤挤挨挨摆了好些灵位,左右两侧燃着长明灯。
容漓停在三步外,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的灵位,最后落在最前面那一排,其中有一只灵牌上写有“慕容氏之灵位”这几个字。
容漓扯过蒲团坐下,仰着脸,长明灯仓惶的烛火在跳跃。
她忽然笑了,对着那慕容氏的灵位,轻之又轻的道:“我见过你。”
“在月栖宫的祠堂。”
“他们说你是月栖宫第三十六任宫主。”
“他们说你是我娘。”
“他们说我跟你长得很像。”
“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可昨日见到慕唯,我才发现,更像你的不是我,是慕唯。”
这不是气话,而是事实。
容漓想,她大抵是永远都学不会温柔娴静、端庄文雅的,就像她学不会慕容氏眉眼间的温情,也学不会慕唯小女儿的和柔。
她野惯了。
像独行的狼。
像蛰伏的豹。
像濒死的狮子。
野蛮生长,疯狂而孤傲。
就这样吧。
容漓最后这样告诉自己。
反正这么多年,她也走过来了。
容漓在祠堂里跪了三个时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最后收拾收拾心情,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出了祠堂。
喜伯等在门外,请她去宁寿堂。
容漓摆了摆手,去了西偏院。
还是那条偏僻无人的小路,还是那夜色迷离,还是那灯火朦胧。
红枫萧萧瑟瑟,笼火朦朦胧胧。
这次,多了孑然一人,长身玉立,青衣如竹。
红枫白墙,竟多了人间烟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