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她时，我刚刚念完国内的大学，在我还没有决定好是应该进入公司工作还是继续深造时，秦苍替我做了决定。
拿着国外常青藤院校录取通知书的我，心里并没有多开心。
从小到大，我生活的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我的选择不重要，但是否顺从秦苍的心意很重要。
秦苍似乎察觉出什么，语重心长的跟我谈了一次话：“阿域，父亲做这个决定，并不单单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秦家，以你目前的经验，想要完全接手公司还远远不够，父亲希望你能学到更多，将秦家的荣耀延续下去，这样也能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秦苍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格外悲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孩子着想的父亲，可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视线掠过墙上他与秦泽在迪士尼的合照。
明明我也是他的孩子，可现在的我，却像是一个被父亲扫地出门的外人。
送我出国留学这件事，里面有多少瑞姨的手笔我不清楚，但真正做了这个决定的人，只有眼前的秦苍。我的父亲。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佯装恭敬的低下头，努力不让眼里的鄙夷和冷漠溢于言表：“好的父亲，我会听您的话，出国深造。”
“好孩子。”秦苍重重的按住我的肩膀，似乎对于寄予了无限希望。
我淡淡一笑。
此刻，纠结于心底十年之久的父子亲情，缓缓隐去。
*
临出国之前，秦苍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
——以秦家长子的身份，去参加一个上流阶层的商业晚会。
往常对于这样的场合，我是嗤之以鼻的，可想到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看到他，心底倒也生不出什么叛逆的想法，便很平和的同意了。
秦苍貌似是第一次见我这样好说话，主动将宾客名单交给我，还十分热情的指着上面的重要合作伙伴介绍了一番。
我自幼便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秦苍标记出来的那些人，我只是略略一扫，便记得清清楚楚。
但秦苍貌似很享受与我这样父慈子孝的场面，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娓娓道来，我耐着性子的听着，视线却落在了册子的一角：
——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中的男性、女性，显然也是上流社会的人员之一，平日养尊处优，连带着教养出来的女孩子都出落的明媚动人，明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却娇娇软软的，份外娇美可爱。
我手指一伸，径直落在了那张合照上，打断了秦苍喋喋不休的废话：“这是谁？”
合照的尺寸的确不算大，我手指落着的位置，使得秦苍下意识以为，我问的是照片中的男人。
他有些不屑道：“一个末流的中产阶级而已，早些年靠着倒卖房产起了家，后面自己开了一家银行，既不敢放贷，又不敢融资，畏手畏脚的，不值一提。”
瞧瞧我父亲对于别人的评价。
在他眼里，谨慎小心是丢人的；坚守原则是会遭人唾弃鄙夷的。
然而我也丝毫不能怨他，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他们发家的历史，没有一个经得起明查。
我暗暗记下秦苍之于他们一家的描述，视线还是落在小女孩的身上。
好小一只，如果自己有一个妹妹，应该也是这样可爱吧？
*
宴会当天，我并没有久留的想法。
婉拒了几个朋友的敬酒，我打算离开了。
突然，几个穿着精美的孩童嬉笑着从我面前穿过。
紧接着，一道小巧纤瘦的身影猛地撞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一接，她便落入了我的怀中。
“啊！好疼好疼！”
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绣花的蓬蓬裙，扎好的马尾垂在肩膀两侧，软乎乎的脸颊微微鼓起，像是气的狠了，还泛着一丝羞恼的嫣红。
暖色的灯光垂散在她身上，我看到她唇畔的两个梨涡，带动着她扑闪的眉眼，像是倒映着天上的银河。
璀璨耀眼，份外灵气。
“坏人！”她这样称呼我。
我惊讶于她的恶人先告状，心里轻轻的笑着。
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伪装与逢迎，乍然看到这样鲜活又坦率的面孔，我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心里浮现出一抹兴味，故意逗弄道：“我要是坏人，那你自己撞上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像是被这句话惊到了，眼看着就要哭，却又硬生生的止住，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你应该不是……”
“哦？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听妈妈说过，坏人都是不引人注意的，否则一出事很容易被警察盯上的。”
她说这句话时，一边抽噎着，一边还好奇的打量着我的表情，像是在判断我有没有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
我几乎是止不住发笑了。
然而我很快明白，在伪装成“坏人”的前提下，我笑的太放肆，只会破坏这个身份象征，于是我很从容的肯定了她的说法，但是又忍不住提醒：“嗯，说的很棒，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能以外貌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有的人长得很好看，但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坏蛋，所以对任何人都要保持警惕。”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听着，随即又天真无邪的仰头看着我：“所以长得好看的也有可能是坏人，那妈妈常常说我是天下最好看的小女孩，你觉得我坏么？”
她问这话时，额头上的胎毛还调皮的翘起了一个弧度，在微风里左右摇摆。
整个人都是呆萌呆萌的。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该怎么回答她？
不仅不坏？还异常可爱？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走了过来，将小女孩牢牢的抱在怀里，歉意的看向我：“秦少，抱歉，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我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妇人便要带着她离开。
谁料临走前，小姑娘忽然转过身，将一块糖塞进了我的掌心，笑眯眯的看向我：“老师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今天教了我很重要的一课，我没有涌泉，只有大白兔，祝你每天笑口常开！”
眼前小姑娘明媚的笑靥，恰恰与几天前，宾客名单上的合照重叠。
在我恍惚之间，她已经像一只蝴蝶一般，从我眼前滑走了。
我握紧掌心的那块糖，心底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的划了一下。
柔软又轻巧。
*
国外的留学时光，自然是枯燥而乏味的，为了摆脱这种乏味，我参加了很多社团，甚至还拓展了很多其他的兴趣爱好，其中令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西洋棋，头脑风暴的竞技，让我静下心来琢磨了一段时间，但当我将技巧琢磨透之后，便很快对它失去了兴趣。
可即便如此，我依靠西洋棋而得到的全美冠军，依旧让我在学校积累了很高的人气。
有相当多的雌性主动联系我，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在这其中甚至不乏国内的一些名媛淑女，我抱着好玩的心态，随意选择了几个，与她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我便发现，这些女人就像西洋棋一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便乏味可陈，令人提不起丝毫兴趣。
五年的课程，我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便学完了。
归国前夕的我，坐在往返南城的飞机上，第一时间跃入脑海的，竟然不是秦苍，而是那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
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十四岁了吧。
是个大姑娘了呢。
我笑着想，视线落在一旁包装精美的礼物上。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喜欢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难猜，他有把握小姑娘一定会喜欢他的礼物。
*
然而回到家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憧憬都破灭了。
小姑娘一家，破产了。
她的双亲，因为承受不了破产的打击，双双跳楼，而她本人因为年纪太小，亲人又不愿意抚养，已经被送去了福利院。
“一朝从天堂掉入地狱，哎呀，这小丫头这辈子怕是完蛋了哦。”
“不止呢，我听说这些曾经见识过上流社会繁华的人，一旦重新跌入污泥里，早晚有一天会承受不住诱惑下海求荣呢。”
“哈哈哈，难怪那些文人墨客总是习惯于亲近这些人，原来是想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啊。”
“阿泽，你以后可离这些人远点，找女朋友的时候，这些女生是碰都不准碰！”
“妈妈，这种下等人我怎么会看得上呢？您放心吧。”
“……”
听着饭桌上众人的交谈，我的心开始钝痛起来。
我所谓的父亲，为了让秦泽在公司树立威信，竟想方设法将小姑娘父亲的公司逼至破产，并在破产后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以此当做秦泽的第一笔业绩。
好一个自立自强！
好一个高瞻远瞩！
原来当初他所说的什么“能力不够”、“资历太浅”……竟然真的只是借口，而他若是愿意，便能以最龌龊、最肮脏的手段，挣来这一笔不义之财，还在事后以上位者的姿态，警告自己的家人对牺牲者保持警惕。
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
“啪！”
将筷子重重的摔在桌上，我怒然起身。
秦苍不悦的扫了我一眼：“阿域，一家人都在一起吃饭，不要给我任性。”
我冷笑一声，语气不耐：“任性？我只是吃饱了而已，你们一家人继续。”
我的离开，让秦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而瑞姨的手段的确高明，我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将秦苍哄得眉开眼笑，还让秦苍发出了“还是小泽贴心”的感慨。
虽然已经对这个父亲没有抱任何希望，但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
捏着包装好的礼物，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