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璀璨,月光皎然,飘渺轻柔的倾在不远处浅绿水色,如绢波光里。偶尔几声蛙鸣,似乎连每一缕空气都静谧的醉人。
然而这般静谧的夜,却怎么也不能平复兰沁狂乱而又焦躁不安的心绪。
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便被裹进了重重迷雾里,她撕开一层,还有一层,再撕开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兰沁本以为动完了该动之人这复仇便可结束,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她当初设想的那般简单。自己的复仇之举还未完全开始,已有暗涌将毫无防备的她冲到了此处。
这场洪流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复杂的多。
兰沁认为自己必须得理一理这思绪了,否则她往后还是很有可能会仿若大海里的一叶小舟般,不知要被这洪流颠簸到哪个方向去,甚至溺死在这乱流里。
她开始自问自答:“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答:“是穆轩,是父母兄长的仇,我为此而活。”
问:“是不是为了穆轩,为了复仇,你什么都愿意做。”
答:“事情总有解决的方式,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失了父母兄长所愿是底线。”
问:“你在迷茫、焦躁什么?”
答:“不知道,看不清的东西。”
问:“看不清的东西,为何要迷茫?”
“……对啊,看不清的东西我在迷茫什么?就算现在如何迷茫,似乎也终究只是迷茫,并无结果。眼前要处理的是脚下的路,对,要走好脚下的路。”
“好熟悉的话,”兰沁默默想,“哦,想起来了,这话我曾对孔易说过,任何事情,其实与吃饭、睡觉是一样的,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一步一步走终归会有结果。”
“那时候的从容呢?怎么会忘了呢?”兰沁想,“许是见故人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又许是自己对他抱有的不会利用自己的愿望落空了吧。”
兰沁一直以为他是与旁人不同的,可若要让她说出他到底不同于何处,然而即使绞尽脑汁她也不曾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只是蛮横的、自以为是的要他与旁人不同。可显然,他并未回应她的这份儿无理期待。
“擅自期待果然是自讨没趣。若还是这半吊子的决心,日后如何走下去,如何护得住穆轩,如何报的了父母兄长之仇,如何为自己的一众护卫及暗卫负责,果真再不能这般了。”兰沁收回望向凤祁文熠的目光,似是自嘲一笑。
想罢,她觉得自己虽还有些莫名的失落,但心绪到底已安稳多了。抬头望了眼周围毫无动静的一众,轻轻起身,将披着的毯子与凤祁文成盖了,又将铺的毯子搭于季盘单薄的身子上,方向着不远处的河岸走去。衣袂飘飘,墨发轻拂。
晚风掠过枝梢,拂过河岸,扰了枝木半场清梦,晃了水里一轮淡月。
黑夜中,几双眼睛缓缓睁开,复又闭上。
看石蹬穿云,白玉为栏,兰沁以为凤祁一族便是到了。然而,又绕了绕,绕了再绕,眼中景色从密林到一片荒脊,又到林密,接着是水波滔天,然而这只是开始。
弃马用轻功,兰沁眼里只有不断变换的景色,再无东西南北。
倒不是兰沁有多贪恋这景致,实是因她脑袋回路里面似乎对于方向的识别这一点钝的让人忍无可忍,简直可以说她迷路的本领天赋异禀。一条路不走上个十来遍,她连自家院门朝那里开都会寻不得,而且还得她用着双脚一步一步亲自丈量过方可。更遑这不熟之地,半个时辰不到之后,东南西北与她而言比在白日里看星辰还要不可及。
“到了。”已然通过树木丛荫处两根好不起眼的石柱后,凤祁文熠勾着唇转头望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东出西入,下钻上出的兰沁道。
“哦。”这反应简直是没反应。
“记住了吗?”凤祁文熠道。
“如果这条路是直的,兰沁或许能记住。”
“你可能得记住。”凤祁文熠意味不明,目光深邃。
“你又何必试探于我,我自小便记不住路,除非做标记,你并非不知。”自昨日他亲手杀了她盘问的那位女子,兰沁于他的信任到底少了几分。
听罢兰沁此语,凤祁文熠突然毫无缘由、神色莫辨的释放冷气,一瞬间将他的深沉、淡漠而又狂野在兰沁面前表现的淋漓尽致。
兰沁冷不丁被他如此模样看的有些发毛,但兰沁是谁,是将视恐惧为无物这一变态性子磨练到登峰造极之人,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回望向他的眼睛沉思片刻,又兀自反省了一回,觉得自己方才并未做什么值当他如此动怒之事啊。
就在此时,她突然想起一事,不是说他当年与兄长摔下山崖时坏了脑子吗,发病时,或癫疯荒唐,不按常理,或嗜杀成性。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若是真的,看来他的病情是愈发严重了,原因便在眼前,他此时深沉、淡漠而又狂野的模样,可比六年前兰沁在安阳城外见到他满身杀气,凶神恶煞盯着她时要让人毛骨悚然得多。
兰沁望着在自己看来虽在发病,但仍不失高贵的凤祁文熠优雅转身离开,转头向自方才便乖乖站在自己身侧的凤祁文成微微一笑道:“我们跟上去吧。”这笑容里有些许安抚的成分,因为凤祁文成此刻一副乖宝宝模样,一定是因为领略过了凤祁文熠发病时的癫狂,所留下的后遗症。
然而,这实属兰沁自作多情了,人家凤祁文成在自家大哥面前本就是一副乖宝宝模样,好吗。
“你是不是惹我大哥生气了?”凤祁文成严肃着面孔向兰沁道,大有为自家大哥讨回公道之势。
“我方才有做过什么吗?”兰沁再次怀疑了自己一回,因为她觉得若说是凤祁文熠因发病而如此模样,也不像啊,他上次发病不严重都已经是闹的血流成河,残尸损骨,而此次却是雷声响雨点儿小,按发病之说来论,不合常理。
“好像也没有。”凤祁文成低了脑袋也沉思了一回。
一路上,凤祁文成倒是极为尽职的介绍了一介绍所路过的个个院落,是谁家的,何人住,人口几何等等。直到路经一竹林院落时,兰沁向那里多望了几眼,并非刻意,但这种不经意有时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就像她初见一位男子,便要从那男子身上找一找自己兄长、弟弟的影子一般,兰沁觉得,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越发的想他们,无法自拔。
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东西,仿佛已经植入了她的骨髓,印在了她的灵魂之中。一个物件、一盘糕点、一抹笑容、相似的院落似乎都会被她无意识的比较上一回方肯罢休。
又是在这散布的零零落落的院落之间穿行了大约几盏茶功夫,凤祁文熠方停在了一厅内,便有侍卫上前道:“族长昨日晚时随少族长后便外出了,留言说路途颠簸,客人来时,请少族长安置休息几日。”
“知道了。”凤祁文熠挥了挥手,那侍卫便退了身。
看着两位侍卫提来两桶热腾腾的开水,兰沁侧头向身边的凤祁文熠道:“没有侍女?”
“我院落里不曾有侍女。”凤祁文熠答。
兰沁看着这清一色的男子,觉得着实不便,欲说些待客之道之类的话来,或许能安排过来几位侍女。但下一刻,她便想起,当年还有一传闻,说这位凤祁大公子不能人道,甚至为此犯病将他在安阳城的府邸内所有喘气的活物给处理的一个不曾留,连他的母亲与将要过门儿的未婚妻也未能幸免。
看着兰沁时而皱眉沉思,时而似恍然大悟,凤祁文熠虽不能猜得出她此刻细密想法,但还是可以看出,她嫌自己这儿全是男子。
只见凤祁文熠向兰沁走近一步,高贵优雅的勾唇含笑道:“我这里没有侍女,兰沁可能会不方便,为不失待客之道,兰沁有什么需求,我可以代劳,不用拘束,尽管提。”这话说的一个情真意切。
兰沁可以确定,自己从认识他到现在,最正经的事,也没见他如此诚诚恳恳过。
看了眼凤祁文熠那如漩涡般的双眸,里面染着些浓浓的神采,兰沁知道那是他调戏自己调戏的高兴的表现。向后倾了倾身子,右脚向房门内后退一步,再将左脚向后收了一步,站定,微笑着抬手关门道:“兰沁怎敢劳烦少族长,天色不早了,少族长安。”
凤祁文熠看着已然紧闭的房门,转身站在房门外的台阶上负手勾着唇角望向天空。过往的侍卫赫然发现,自家主子现在勾起的唇角里含着笑意,主子已经多少年未曾笑过了。
天上繁星,地上流萤。凤祁文熠看着房间里走动的身影,莫名觉得心里面有一块地方被填满了。好像自己住了好些年的这个院落竟然活了起来,有了名为暖意的东西。
凤祁文熠知道,钟离穆彦那只老狐狸疼自己的这位妹妹疼的紧,甚至在她四岁那年便筹谋日后为保她性命而与宫家交易,让她避在了毒医谷。
他不愿让她见外人,但在代北书院那会儿,却时常带自己、太子季弘与她一处,他知道,钟离穆彦实是在利用自己,也是在利用季弘。不过是为日后他若不在,可有人能庇护于她。
凤祁文熠反应过来这一点时,无异是生气的,因为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位很正直的少年,他觉得自己对钟离穆彦是真心相交,却不想他对自己有利用之心。
一十二岁接触了凤祁内务,知道了自己于凤祁之责后,他才明白,钟离穆彦与自己也是以诚心相待的,不过彼此身份所限,两人之间注定存不得他要的纯粹。
所以,他才处处庇护凤祁文成,让他成为一个纯粹之人。然而如此纯粹的凤祁文成更让他明白,若无人真心庇佑,他这般的纯粹在这场漩涡里首当其冲会被撕碎。
而那般宠着兰沁的钟离穆彦,不也隐隐教了她好些生存算计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