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既已见过婚书，想必对于沁儿与沁儿心悦之人已有夫妻之实不惊讶也属正常。”兰沁转过头，向着厅内木椅走去。
她当真是不在乎他。
季弘一把抓起兰沁的胳膊，衣袖推开，那白藕般的玉臂上，赫然显现着一滴娇艳欲滴的红。
兰沁缓缓挣开胳膊，理好衣袖。
季弘此刻便已明白，他输了。
“我会嫁给他，就算此生只有短短几日与他相守，我也会嫁给他。”兰沁望着季弘一字一顿，说的格外认真。
“我是大启堂堂太子殿下，你当真如此不在意？”
“太子殿下？”兰沁轻笑，“太子殿下与我兰沁何干。”
兰沁自顾自添了杯茶，仰头望着季弘的眼睛继续道，“你若说，你是季弘，我兰沁或许会更在意些。”
这么多年，季弘觉得，在别人眼中，哪怕他的母妃眼中，他就行同一堵墙，一堵华丽而有用的墙，而非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活生生，长了心会痛的人。
“你在意我这个人？”季弘极力压抑着心中的颤抖。
兰沁放了茶杯，认真道，“沁儿自被封为殿下的太子妃以来，身边有好几人问兰沁，可是兰沁所愿。
你我之事，当日兰沁找殿下说，这只是一场有名无实的交易，殿下是准允了的，今日兰沁也想问殿下一句，以情蛊作怪，让你我非得如此，殿下可愿意？”
“我若说，我愿意呢？”季弘亦极是认真的看向兰沁。
半响，兰沁轻笑道，“原以为沁儿与殿下之间的交易是场各取所需，最终虽不会生出生生相惜之义，但至少不会互生埋怨，而今看来，到底我们又走岔了。”
“他当真那么好？”
“他好不好，兰沁不好评判，只是，他住进了兰沁的心里。”兰沁拨着茶杯，显得百无聊赖。
“若要解情蛊，你我终究要有夫妻之实，兰沁以为他当真不在意？”季弘眼睛余光望了眼内室。
“殿下不是说，是个男人都会介意吗？”兰沁抬头笑着看向季弘，她已然不会在听到此处时面色苍白。季弘不知，她是在故作镇定，还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一个人开始变得无惧，往往是因为此人心中有了更为坚定的东西。
“那你为何不怕与他终究只剩埋怨？”
“如果说，此事我注定要对不起谁，那兰沁也只会选择对不起殿下您，”兰沁继续笑着，“但兰沁与谁心生埋怨，也定然不会与他心生埋怨。”
“你要做什么？”果然，她果然是做了什么决定。
“好聚好散罢了！”兰沁又开始变得百无聊赖。
“你既要与他成婚，还要与我解情蛊，如何能与他好聚好散？”季弘又不自觉捏紧了手中锦盒。
“殿下难道不知，这世间还有和离书这种东西？”
季弘从不知，她竟然做了如此决定，半响才找回声音道，“我还从未听闻有女子给男子写和离书的。”
“那我钟离念慈便开一开这先例又如何！”兰沁看似表情无异，但声音里却是浓浓的疲惫，只见她又微微一笑，生动的有些惨烈，“我钟离家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话还是我大哥当年说的。”
“不与他牵扯不是更好，”尽管室内的低气压早已不容忽视，季弘却只是挑挑眉看了一眼，向着兰沁道。
兰沁又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了眼季弘，“其实，我是真的不想与你解情蛊，反正，我也活不了几日了，死了一了百了，季氏如何，大启如何，与我兰沁一介弱女子何干？”
“可你仍旧回来了。”季弘将锦盒放在桌上。
“我想，一定是我大哥当年把我给养岔了，操的这心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爱多管闲事了。”兰沁望了眼锦盒，又望了眼季弘，取过也不打开，只在手心把玩。
提到钟离穆彦，两人间的气氛恬静了不少，季弘突然想，若日后就这般，也好吧，总好过见面只有疏离，只有怨艾，再连笑容也见不到。
他又看了眼兰沁手中的锦盒，轻笑一声，笑声里有淡淡的释怀，道，“若让穆彦公子听到你这般说，不知会怎样？”
“大哥？”兰沁侧头似乎在认真想象，复而咧嘴傻傻笑道，“他定然会高贵优雅的站定，给我一个神色莫辨的眼神，让我自己慢慢体会吧！”
“嗯，这倒是。”季弘认可的点点头。
“季弘，对不起。”兰沁突然起身郑重道，“我三日后会嫁入青木公子府中。我知于此事，你我皆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别的女子怕也是认命了，可我不愿，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我当真一点儿也比不上他那般只会装模作样的人？”季弘望着已然走出内室，勾着唇角，面上似笑非笑的青木国师。
兰沁亦望向青木公子，觉得季弘眼睛实在太毒了，他这月下仙的姿态可不就是装的？随笑着向季弘道，“你长得好看，身份高贵，性子也好。”
“改主意还来得及。”季弘毫不在意立在他身边月下仙气场全开的青木国师，明目张胆的挖着墙角。
“你们有事先谈，我去休息一会儿。”兰沁很识时务的起身，她可不想给眼前这两个气氛诡异的男子当炮灰。
看着兰沁熟练的走进内室，季弘眸色又是一暗，她当真狠心，只当着他的面便这般进入了另一个男子的内室。
兰沁如此，季弘何尝看不出她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决心，是想让他死心。
“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青木国师看着季弘将被兰沁放在桌上的锦盒又拿回了自己手中。
“若我说，我是与你来谈心的，你可信？”季弘贵气十足，威仪十足，温润十足看着青木国师。
“殿下可以走了。”青木国师只是月下仙姿态十足的淡淡看了眼季弘。
季弘突然觉得，上天待眼前这男子还真是不薄，自己摆出十足气场，竟然赢不得他半分。
“那本宫换个说法吧，”季弘专注的盯着手中锦盒，道，“本宫是来与国师做一场交易的。”
“你有何与我交易的？”青木国师问的风轻云淡，但季弘听出来了，他被小看了。
季弘也不言语，只将胳膊伸向青木国师。
“太医院可是无人了？”青木国师自己与自己斟了杯茶。
突然，他看着季弘银眸一闪，修长的玉指落在季弘的脉搏上。
片刻，他起身向内室走去。
许是一路舟车之故，兰沁已然睡着，望着兰沁恬静的睡脸，青木公子许是自己都没发觉，他的面上不自主爬上暖暖的温柔与宠溺，轻轻将锦被与她盖上，抚了抚她的侧脸，探上她的脉搏。
如此意外之喜，这一刻，他是欣喜的，欣喜之色仿佛出自他那生的令人神共愤的俊颜的每一寸肌肤。
他也不管外室还有人，直接落坐在兰沁身侧，埋头碰了碰兰沁的唇，紧紧抱了抱她。
“怎么了？”兰沁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骚扰她睡觉的青木公子。
“没事儿，你睡吧！”青木公子眉眼含笑的又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兰沁的俏鼻，很是缱绻的起身，与她掖好锦被，走出内室。
那偌大的锦绣山河屏风将他方才所为显现的一清二楚，季弘看了半响，收回视线，又开始把玩手中锦盒。
“你手里的是另一半？”青木国师也不管季弘现下是何表情，直接开口道。
“嗯。”季弘抬眸看向青木国师，呼了口气，让自己气定神闲起来。
“什么条件？”青木国师看向季弘。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不用它，为何不问你派来府中的太医为何均说我确有中蛊迹象？”
“作为大启太子，这点儿掩人耳目之事都做不到，这朝野上下瞎眼的人当真不少。”
“你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被埋在鼓里，想必你也一定很挣扎。”季弘面上含了些笑意。
“她如今愿意进我的内室，安安稳稳的睡着，终究是这情蛊的功劳，如此说来，我倒该感谢你了。否则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心，还不知要到何时，我都快等不下去了。”
看着青木公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季弘笑容一顿，继续道，“你青木公子果真不是什么君子。”
“多谢殿下口下积德，未曾说青木是小人。”
“本宫将它给你，你敢吃吗？”季弘将那锦盒打开，递给青木国师，他虽仍旧温润的浅笑着，但笑意里却带着丝挑衅。
青木公子取出药丸，直接放入了口中。
季弘的笑容又是一顿，道，“你不害怕我给你下毒？”
“你探不出我的底，大启如此局势下，你更不敢再节外生枝。失了我不必说，遭人追杀更不必说，在沁儿那你也定然讨不到好处。如此损人而又不利己之事，殿下还不至于愚蠢至此。”青木公子催动内力，紧紧裹住方才咽下去的药丸。
联想到兰沁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再望着眼前这般青木公子，季弘还从不曾觉得一个人有如此碍眼。
他起身向着青木公子道，“大启不能再任由他们如此胡作非为，我需要在沁儿今年年底诞下孩儿时，结束这场纷乱。”
“还有呢？”青木公子收了内力，探了探自己的脉，似乎甚是满意，连带的抬眸望向季弘的眉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暖色。
季弘竟被他看的无端一个心跳，握拳掩唇轻咳道，“此事仅你我与兰沁三人知道，再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不管是为季氏，还是六大族。”
“完了？”
前两个都没什么，青木国师答应的毫不犹豫。
“他只能是我季弘的孩子。”季弘望向青木国师。
“我有办法让人不注意到他，一旦大启盛世再来，他便再无用处。”青木国师望了眼屏风方向。
“最后一个条件，他只能是我季弘的孩子。”季弘的帝王之姿倒比在皇位浸淫多年的季明帝还像那么回事儿，他望着青木国师的眼神里面写满了不容置疑。
“好。”青木国师道，“四皇子季桓，逍遥王可已入你的门下？”
“逍遥王叔尚不能全信。”
“将情蛊一事细节透漏到他耳中，包括沁儿必会有你的子嗣，且是男婴。三月二十一日沁儿入你太子府，三月底你大肆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为沁儿诊脉。”
“若你三月一十六日动了沁儿，会不会？”季弘不自觉说话的语气加重。
青木国师仅是勾唇一笑，道，“前后五六日，不会有人探出，就算是将要入你府中的宫无凌与南容无一亦探不出。”
“沁儿在太子府期间，青木国师还是少与沁儿见面为好。”季弘望着青木国师继续道，“一者我如今被父皇禁在府中，不适合与朝臣有太多牵扯，否则于你于我将都会被牵制。
二者，盯着沁儿的人向来不在少数，此事个中利害，想必国师比我更清楚。”
虽然季弘将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青木国师看得出，眼前这男子更深沉的心思却是在兰沁身上，能顺便给自己添添赌，他似乎乐意得很。
“好。”青木国师答的干脆。
因为青木国师明白，季弘说的这些话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倘若这孩子日后要留在季弘身边，那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起任何疑心。
否则毁掉的不仅是兰沁在乎的钟离的声誉，素和的声誉，还有季氏皇族的声誉，若得有心人利用，反倒让季氏皇族与六大族生出嫌隙。
到最后，这孩子定然也不会好过。
他与兰沁此生已尝过了太多不好过的滋味，这孩子他们终究是不能尽了父母职责，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他此生安好。
到底是他青木与兰沁的血脉，可以过得平凡，但一定要活的畅然。
然而，此时的青木国师未曾料到的是，季弘竟然有那般决心，终究没能如他所愿让这孩子平凡。
“你先回太子府！”季弘向着跟在他身后护卫道，那是他的心腹。
“是。”那护卫应声率先走出暗道。
季弘扶着墙让自己坐在地上，此举，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他只觉心里有些难受。
明明在知道这情蛊时，他是欣喜的，那女子他终究可以得到。
可为何，他舍得放手。
他想，许是权衡利弊，放开最好。
又许是方才在国师府院落中，他看到了那女子毫不掩饰的笑容，竟让他将此与小时候的她重合了起来，心生了暖意吧，他心中的暖意愈来愈少了，竟蛊惑的他想就此留下。
也或许是那女子对他毫不掩饰的不在意，让他觉得不能走母后与父皇的后路，就此放开，于彼此也是最好。
可此刻的他，终觉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