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中知识重新捡起来,比预想中更轻松。
毕竟学过一遍,再加上语文和英语方面的优势,让自学变得游刃有余。
当然,能自学是一回事,考试能考到什么程度是另外一回事,高中数学题,明显开始叫人头大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当他对着数学扩展题抓耳挠腮胸闷气短时,方哥……不,方弟实在忍不住想:妈的,要不咱投了吧?
跟他们斗个什么劲儿啊?
这破数学我自己看着都恶心!
资瓷教育改革!资瓷素质教育!快把高中数学和物理都给我删了!
当然,抽风只是一阵,过后该干嘛还得干嘛,他曾经遇到的困难比这大了去了,啥时候真怂过?
把掏裆叫过来猛踹一脚,方哥再次开拼。
结果,总共只解出来五道题,新民报的记者王桐便到了。
——别t问我时间!
当王桐赶到小县城时,三篇和黑潮的影响力刚好扩散到了最大。
骂方星河的人能从天安门排到东方明珠,撑他的数量不多但是丝毫不怂,两方打得人脑子变成了狗脑子,浇点辣油就是一碗好汤。
所以不止是王桐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茫茫多的记者正在一股脑地涌向小城,单单昨天,刘大山就接待了三波来自不同媒体的记者。
方星河谁都没搭理,保持静默。
专访这种东西,不能多,更不能滥,采访资格同样是一种宝贵资源。
给谁不给谁,方星河心里特别有数。
所以,王桐没有埋怨为什么是北青报的记者得到了第一次专访,而是笑呵呵拉家常,转交陈丹娅的礼物,本人也给方星河带了一支英雄牌钢笔。
“你的那篇赛后采访,给我们新民报带来了接近20万份的销量增长,我本人也因此得到表彰,多亏了你啊……感谢感谢!”
“我还没来得及看。”
方星河轻笑着把话题聊死,没给对方继续拉关系的机会。
其实他看了,王桐的文笔不错,将主题写得非常引人入胜。
哦,对了,主题集中在方星河的思想深度上,算是一次带有强烈正面意义的展示,并且新民报也没忘记把好大哥拉出来对比,搞出了两大天才文学少年相爱相杀的戏码。
引战蹭流量的玩法,可从来都不是后世的专属。
总体而言,上一篇采访对于方星河有很大的助益,让高傲的沪市百姓对他有了几分正视。
别看只有几分,那可是相当不容易,这就挺好了。
采访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开始。
王桐不出意外的问起:“你为什么会写那篇《小镇做题家》?”
方星河的回答锋利而又直白:“我不喜欢现在的风气,有些人又蠢又坏,读书怎么可能没有用?”
是时候对着这种谬论真正开火了。
不再那么文雅,不再那么意象,不再那么美好,而是直接正面a上去。
王桐意识到有料,精神顿时一振,急忙追问:“但是很多人都骂你沽名钓誉,因为你不靠读书也能活得很好。
甚至他们认为你压根就没有认真读几天书,是天赋支撑你走到现在,你不管干什么都能成功,这恰恰证明了读书与否对于特殊人才根本没有决定性的意义。”
真能扯淡。
方星河不想打没意义的嘴炮,于是就把那篇《读书的附加值——从街边一碗手工面条到摩托罗拉》递了过去。
“给贵社准备的新杂文,我读书的附加值确实没有那么高,但是我相信普通人不一样。”
王桐非常诧异,他抬手中止采访:“稍等片刻,我看完咱们再继续。”
新杂文整体上有一种非常朴实的气息,讲的是后世人尽皆知、但在此时很新鲜的经济学道理。
方星河在文章的后半部分写了一个小故事:
“暴富不想读下去了,他家有钱,可以养他一辈子。
小延边也不想读下去了,他家有祖传的冷面手艺,于是跟暴富合计:到时候咱俩合伙,开一家冷面馆,你吃过我家的冷面和辣白菜,香不香?
暴富猛猛点头,说贼踏马香,我能干三大碗,这生意肯定行!
他俩就开始劲儿劲儿的幻想未来,仿佛美好生活指日可待。
我忍不住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我告诉小延边:假设你把卖冷面当成翻身的机会,那么你有两条截然不同的发展路线。
一,念完初中就辍学,借2000块钱到学校对面开个小店。
根据校门口馄饨铺子的销量来判断,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天你可以卖出去100碗,去掉所有成本之后净赚20块,一个月600,一年7000。
然后有些人不会给钱,扣500;
有些钱你必须得交,再扣500;
房东想涨租金你得忍,又扣500;
吃穿住行一年1500,算你每年能攒下来4000块钱。
忍气吞声撑到十年后,存款4万块,终于可以盘下来一家正经馆子,雇几个厨师和服务员,做大做强了。
但是,当了老板之后,你仍然要亲手做冷面。
那可是你们家的祖传秘方,酱料啊配汤啊食材啊,都得亲自经手才安心。
然后渐渐的,你发现你的大馆子开了个寂寞,本质上你仍然是一个小手工摊贩,还是在凭借祖传秘方赚那点辛苦钱,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果厨师的手艺不好,他可能还要拖你后腿。
你开始问自己:我到底还需要干多久,才能从这种疲惫麻木的生活中解脱出来?
二,你从现在开始好好读书,考一所重点大学,念个食品专业。
在学校里你拼命学习,一心一意钻研祖传配方。
毕业之前,你终于破解了全部秘密,在保持口感不变的前提下形成了工业化生产的能力,恰好此时的暴富学成工商管理,你俩一拍即合,从他家里拿了点钱,搞了一家小小的食品厂。
就生产速食冷面。
那玩意和方便面一样,里面有定量的冷面,有一个配料包,还有一个真空干鲜配菜包。
暴富专门申请了品牌和商标,叫做‘小延边祖传极鲜大冷面’,然后带到广东的展会上参展。
你天生就会朝鲜语,专门盯着那些韩国客商推销,请他们试吃品尝。
你的祖传秘方让他们热泪盈眶,直呼吃到了奶奶的味道。
客商当场决定采购,你开始赚外汇。
钱越赚越多,自然而然的扩大生产,你只需要对酱料的最后一道生产工序严格保密,其余时候,想干嘛就干嘛。
同样的40岁,亲手做了二十几年冷面的那个你累倒了,而开了食品厂的你正在环游世界。
至于暴富,14岁那年他借给你2000块钱开小店,十年后哈哈笑着一摆手,说:还鸡毛还,咱哥俩的感情还不值2000块钱吗?
但是读了书的暴富和你一块儿开厂,并且用他的专业管理能力把‘小延边’发展成了一个大品牌。
当初投资了20万,好多年以后变成了20亿,比他爹还有钱。
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区别到底在哪里?
区别在于,读的书,学到的知识,给你的祖传手艺增添了额外的附加值,也给暴富的钱增添了额外的附加值。
这种价值,不是以后再也用不上的初高中物理化学,而是我们被知识填充、被逻辑扩展之后的思维。
读书不必非得用到,读书本身就能向我们赋予能量。
你们总问我,哥,你都那么帅那么牛逼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的学习?
因为附加值越多越好,人人都有一个基本盘,往上面叠加的有用东西越多,就能变得越强,拥有更大的力量。
所以诋毁读书的言论何其荒谬可笑?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赋能方式,比读书的成本更低,比读书的收益更大。
那些嚷嚷着读书没用的,非蠢即坏。
别信他们,要把他们当成败类来批判,他们希望底层苦力永远沉沦在脚下,这样他们就可以拿着13000的摩托罗拉手机,指着在路边卖冷面的你们,肆意嘲笑。
1块2一碗的面?呸,狗都不吃!
而他们的美丽妻子则会语气温柔地教育孩子——
看,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和那个叔叔一样,只能在路边摆摊啦。告诉妈妈,你想摆摊吗?
你抬起头,想要辩解:我不是叔叔,我才25岁……
但最终你什么都没说,只是麻木地重新垂下头。
每天做一百碗冷面已经够累了,何必和人多废口舌呢?那家人一看就很有钱,还是莫要惹麻烦了吧……
小延边,我敢肯定,那时的你,不会再有今天随时挥出拳头的勇气。
你不相信?
回去仔细观察你的父亲,然后猜猜他为什么每次一喝酒就爱絮叨从前。
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才有光。
我的朋友们,千万不要最该读书的年纪里去做那些简单机械的重复性劳动,看似赚了一些钱,有了一些自由,但却失去了人生最大的可能,失去了给自己叠加价值的机会,失去了深刻思考的精力和本能。
当某一天你从麻痹困顿的梦里彻底醒来,毫无征兆的流下眼泪,那绝不是因为过得好或者不好,而是你忽然开始心疼自己这些年来吃了那么多没有必要的苦头。
现在,让我们重新再来审视这个问题:读书到底能够赋予我们什么?
答案很简单,是心底的光。”
王桐一口气将全文读完,久久不能言语,心里堵得厉害。
他虽然念了大学,现在的工作也挺好,但是他在最该努力的时候并没有全力以赴,而且还做错了好多选择。
此刻,读到这样一篇文章,不由狠狠破了防。
王桐下意识摸了摸早已不再光洁的脸,一个想法油然而起挥之不去:如果能够回到原点,我会再叛逆一次,还是好好用功读书?
答案猛烈地跳了出来,一秒都没有迟疑,于是他意识到,方星河的这篇文章,将会获得又一次轰动性的成功……
王桐久久不能平静。
心态上的波澜,导致他问出了一个很没有水平的问题。
“方星河,这篇文章太正确了,不像你以前的那么叛逆,能讲讲为什么吗?”
当然是因为我写每一篇文章都有不同的战略目标了,不然呢?
方星河感到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笑。
作为一个水军头子,他在生活中相当随性,但在工作中极有目的性和规划性。
这篇文章,本质上就不是用来吸粉的。
粉丝向文章要酷、要潮、要有强烈情绪,但是最好不要讲那些陈词滥调的大道理。
年轻孩子不爱看。
可《附加值》是一种立场,一种态度,一声号角,一面旗帜。
它是写给成年人看的。
——你们瞧,我也不是只会耍酷,关键时刻,小爷我立场坚定大脑清醒,是心怀正义的好青年。
时代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冲锋在前。
立场和行动,于此刻完美相合。
所以,尽管方星河明明有很多种骂人的方式,有更激烈的写法,但他最终只是很朴实的讲了讲道理,不像《知而不顺》和《我跟命运干过仗》那样悍勇犀利。
目的不同,文字当然要进行微调,这不是作家需要具备的素质,而是水军头子特有的巧思。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叛逆的。”
方星河平静展开陈述,将正气摆在王桐面前。
“在我看来,叛逆是一种对于不公、谬误、霸权的反抗。
尽管我们年轻人在很多时候因为不能正确分辨对错,从而导致某些叛逆行为显得幼稚可笑,但在读书与否的问题上,我们不需要费力分辨,对错显而易见。
面对一种如此明显的谬误,我反对它,怎么就不叛逆了?”
王桐没有申请到采访设备,因此唰唰唰的提笔速记,写着写着,忽然发现一个盲点。
他急忙问:“但是在北青报的采访中,你讲过:你们爱是不是。我注意到,你对别人的命运有一种旁观者心态,可现在又写了这样一篇劝学的文章,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不矛盾。”
方星河摇了摇头,耐心区分。
“面对看不顺眼的事情,骂不骂是一回事,取决于我的心情;结果如何是另外一回事,取决于读者的心情。
我会因为不爽而写文章,但不强求读者一定听,这才是‘你们爱是不是’的本意。
哪怕是对于我的朋友,我也只会提醒,而不是强求他们一定要如何如何。
我没有那个资格,更没有那种义务。
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这就是我的知行合一。”
王桐眼睛一亮,激动而又仓促的追问:“其实这种思想并不符合咱们的传统价值观,我们华夏古代哲学讲究济世救人,心怀天下,但你格外不一样。
因此,有一些专家教授批评你自私自利,独夫思想,你怎么看待这些批评?”
方星河笑了,然后轻轻扬起下巴,傲然斜睨王桐。
“我就是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