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岁月如梭。
距离当年的琼华之战已有数十年, 那些往事也渐渐湮没在悠长的岁月之中。
阳春三月, 天刚蒙蒙亮, 黄山脚下的一处城镇却已开始热闹起来。
安山镇在黄山脚下,四周青山环绕, 草木葱荣,除了这出名的景致外也并无其他可称道的地方。
只是这里有一条通往府城的官道, 时常有过往的行旅商客在此休憩,本地县令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便命人搭建了一座驿馆,从那以后这安山镇便渐渐繁华起来。
此后也陆续有村民沿途开了几家茶寮, 供来往行人打尖, 生意颇为红火。
如今正值春日, 百花齐绽,互竟鲜妍,天色大亮, 驿道上车来马去, 越发热闹起来。
几座茅草搭成的茶寮早早便开了门,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太阳逐渐升高, 越来越多的车马停了下来,休憩打尖。
其中有一间叫安顺茶寮的生意最好,只因他家的卤味做的极好,滋味醇厚鲜美,且物美价廉, 还时常有野味提供,久而久之名气便传扬开来,不时有行商来茶寮买些肉来解馋。
刘大牛正是安顺茶寮的主人,忙了一晌午,连喝茶的工夫都没有。
好容易送走两拨客人,店里只剩零星几个客人,刘大牛才得空坐下来,灌了几大口凉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舒服的吐了口气。
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他今日一大早便起来忙活,连早饭也没顾上吃,如今一闲下来,才发觉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从蒸笼里拿了几个馒头,又切了一碟卤牛肉,刚咬了一口,忽然一道低沉的在身后响起,“店家,麻烦上一壶清茶。”
刘大牛吓了一大跳,他刚才根本没听到有脚步声走近,难道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
心下有些惊惧,急忙转过头,看清来人的模样,刘大牛顿时一呆,刚才的想法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
只见来人一身蓝白色道袍,背负剑匣,剑眉星目,容貌之俊美可谓是他生平仅见。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对方明明看着至多不过二三十岁,却已是满头银发。
不过虽然有些奇怪,这一头银发却无损他俊秀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仿佛天生便该如此。
就是这面色太冷了些,跟那冰雪雕的人似的,没多少热乎气儿,刘大牛心中暗暗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满面笑容的迎了进去,又用毛巾仔细擦干净了桌椅,“道长您要一壶清茶对吧?可还要些其他的吃食?小店有现蒸的大馒头,还有今早做好的新鲜点心,您要不要来点?”
因为对方一身道袍,他也就没有推荐自家的卤味。
熟料对方却不为所动,“不必了,一壶清茶足矣。”
刘大牛本想再卖力吆喝两句,不妨对上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睛,心中顿时打了个寒战,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刘大牛麻利的上了热茶,便远远坐在了角落里,不敢再打扰对方。
茶寮中剩下的几位客人也都十分好奇,时不时偷眼打量对方。
夏书生初时并未看到那人的容貌,却已被对方的气度折服,便起了结交的心思,此时见对方只静坐喝茶,便起身走了过去,抱拳行了一礼,“在下夏元辰,不知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夏元辰?慕容紫英一顿,抬头望去,果然是多年前在即墨遇到的夏书生,“夏公子?”
夏元辰此时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不禁吃了一惊,“你是慕容公子?”
慕容紫英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微扬,“多年不见,夏公子别来无恙。”
哪怕活的再久,故人重逢依旧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夏元辰笑着坐下,十分感慨,“看慕容公子的情形,想来已经修道有成了吧?”
两人已有数十年未见,对方的相貌却无丝毫老去的痕迹,足可见其修为高绝。
慕容紫英面色平静,摇头道:“不过略有小成,夏公子过誉了。”
夏元辰笑道:“你我乃多年故人,就不必这般客气了,直呼名号便是,紫英以为如何?”
慕容紫英颔首,“夏兄。”
交谈一番后,夏元辰才知道慕容紫英刚从蜀山回来,准备去黄山探望云天河与韩菱纱夫妻。
知道云天河依旧在世,夏元辰也十分高兴。
叫店主再上了一壶热茶,夏元辰斟了一杯给慕容紫英,感慨道:“时隔多年,真没想到会在此处重逢。不知紫英如今在何处修行?”
当年琼华派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大劫之后的琼华能重新建立,正是慕容紫英之功。
慕容紫英沉默片刻,淡淡道:“琼华一派已交由几位长老打理,我如今只在山中清修,此次下山也是为了寻找铸剑之材。”
想起对方是已经活了上千年的山神,慕容紫英微微一顿,有些犹豫道:“不知夏兄对剑灵可有了解?”
夏元辰微微一怔,见他虽神色清冷,眼神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心下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他并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对方不愿说,他也没有多问。
低头思索片刻,夏元辰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剑灵的事一一说了,最后道:“剑灵虽然强大,但却有一致命弱点,一旦剑身受损,灵体亦会受伤,一旦剑身被毁,便再无重生之日。”
慕容紫英握着茶杯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溢出,他却毫无所觉。
夏元辰见他黝黑的双眸沉寂如水,再无一丝光亮,心中若有所悟,轻轻叹息一声,“紫英,你我皆是修道之人,为的就是勘破人间诸情,跳出生死轮回。
若执念不消,不但难证大道,更会形成心魔,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
慕容紫英默然不语,良久方低声道:“多谢。”
夏元辰微微苦笑,“你不必谢我,细说起来其实我也未曾勘破,那年莲宝忽然离魂,我追到地府,才知道她就是静兰。
她为我受尽苦楚,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遇上我,她也不会受这些罪。”
慕容紫英不善言辞,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夏元辰淡淡一笑,“你不必担心,我虽未勘破,却已经知道放下。
如今静兰已重入轮回,前尘往事皆已随风而去,她也该有自己新的人生了。”
慕容紫英闻言若有所悟,怔怔看着杯中的茶水出神。
之后两人只安静喝茶,都没怎么说话。
一壶热茶喝完,夏元辰也没有多留,道别后便飘然离去。
…………
黄山,青鸾峰。
数十年过去,青鸾峰丝毫未变,四围依旧是峻壁高耸, 青山吐翠,地面却平旷整洁,只是原本破旧的茅草屋早已换成了一座古朴雅致的竹舍。
屋前栽种了大片桃树,还有数畦菜田,芳草青青,落英缤纷,宛然一世外桃源。
云天河正在屋外摆放碗筷,一抬头便看到一道剑光迎面飞来,顿时笑容满面,转头向屋内喊道:“菱纱,紫英来了!”
“知道了,我们也快好了!”
慕容紫英过来时看到的便是笑盈盈拦着他的夫妻俩,微微一怔,“你们这是做什么??
韩菱纱一脸神秘的笑道:“紫英,今天有大惊喜哦,你猜猜看谁回来了?”
慕容紫英心中一颤,一颗心忽然狂跳起来,直直盯着韩菱纱身后的淡绿色裙角,连掌中沁出了冷汗都不觉。
两人笑嘻嘻的侧身让开,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慕容紫英狂跳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渐渐往下沉去。
他垂下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浓重的失落。
柳梦璃笑道:“紫英,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慕容紫英嘴角微微一弯,“梦璃,你回来了。”
云天河哈哈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感到很惊喜?我跟菱纱一开始也吓了一跳,梦璃出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韩菱纱推他,“别只顾着说,我去把剩下的几个菜炒了,你赶紧去树底下把那坛桃花醉挖出来。”
故友重逢,自是人生难得的乐事,韩菱纱亲自下厨整治了一大桌好菜,云天河也将多年陈酿挖了出来。
四人围桌而坐,说笑过后忽然都安静下来。
云天河低声道:“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聚会是什么时候。”
云天河当年在不周山得了神龙之息,可延寿百年,而韩菱纱虽吃了玄霄从魔界带来的延寿果,眼角却还是有了丝丝细纹。
柳梦璃看着桌上的一副空置的碗筷,轻声道:“阿青她……?”
一片寂静,良久,韩菱纱低头拭去眼角的泪痕,红着眼眶轻轻摇了摇头。
慕容紫英眸光一黯,“我已将青泓剑剑身修复,只是阿青一直没有醒来。”
云天河明白他的心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紫英,别难过,我相信总有一天阿青会醒过来的。”
许是故友重逢,云天河心情极好,一大半的桃花醉都落入了他腹中,最后醉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韩菱纱气极,却不得不扶这个醉鬼回房休息。
云天河却撒起酒疯来,抱着韩菱纱不肯松手,“菱纱……我好高兴……再来一杯……”
韩菱纱面色微红,只得耐心哄劝,“好,我们回去再喝……”
柳梦璃见状微微一笑,轻轻退了出去。
走到屋外,便见一道蓝白色的身影静立在山巅。
柳梦璃轻轻走了过去,静静看着翻腾的云海。
“紫英,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当年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想起那个秀逸绝俗的青衣女子,柳梦璃暗暗叹息,紫英看似清冷,其实最重情义,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慕容紫英面色十分平静,看着浩渺无垠的天际,“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唯有天道恒在,循环往复,不曾更改。”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三日后,幻瞑界开始飞离人间,柳梦璃与三位好友匆匆相聚后又匆忙离去。
时光渐渐流逝,熟悉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世间便只剩下那道孤独的蓝白色身影。
百年后,已修成仙身的紫胤真人成为天墉城的执剑长老,慕容紫英之名再无人提起。
…………
三百年后。
天墉城,临天阁。
红玉小心翼翼将热茶放下,眼睛不却由自主就转向书案前还在写字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蓝白色道袍的修长身影,银丝如瀑散开在肩背上,宽大的袍袖散开,露出蓝色箭袖上的银质护腕,修长有力的指节握住彤管,专心致志的书写着什么。
除了笔墨纸砚外,书桌上并无他物,只有一柄青色长剑,置于一旁的剑架上,这剑湛然如水,光华内敛,只是不知为何,这剑并没有套上剑鞘,剑身中央还有一处细小的裂痕,似乎曾经断裂过。
良久,紫胤真人放下手中毛笔,看到一旁的青色长剑,伸手轻轻拂过,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
此时已是夕阳斜落, 丝丝余晖洒落, 那道身影被笼罩在淡淡金光中,虚幻缥缈。
这是一副无法用笔墨描绘的容颜,面如冠玉,鼻如悬胆,唇若仰月,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仙姿玉骨,如同高山之巅千年不化的积雪,清极、冷极。
红玉痴痴地看着那人,心中又甜又苦,甜的是自己三百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畔,苦涩的却是那人早已修成仙身,勘破人间情爱,太上忘情,绝无可能对世间任何人有一丝儿女私情,她的心意终究只是一场痴梦。
然而那又如何?只要能永远陪着他,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这一生也再无所求。
紫胤真人若有所觉,抬起头看向发呆的红玉,“红玉,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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