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厅，叶无双说要和母亲单独呆会儿，靖琛欣然同意了。 叶老夫人带着女儿边朝自己的起居室走去，边笑道：“把皇上一个人扔在前厅，是不是不合适？” 叶无双随口说道：“他又不是外人。没关系的。” 进了母亲的起居室，叶无双屏退了所有下人。然后问母亲道：“母亲，如果女儿受了奇耻大辱，活在世上只会成为叶家的耻辱，女儿应该怎么做？” 叶老夫人大吃一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无双含泪把自己遭受玷污以致怀孕的事全盘和出。 叶老夫人听得直抓紧自己的领口，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打转。当她听到女儿说她肚子里的孽障异常顽强，药石无惧的时候，叶老夫人明白，自己的心高气傲的女儿必将不久于人世！ “孩子，你是来和母亲告别的吗？”叶老夫人说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叶无双说道：“女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母亲。” “靖琛看起来并不悲伤，他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会同意。他要我生下来。然后和他做真正的夫妻，白头偕老。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这样屈辱的活着！靖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了。” “我明白。你这股决绝的劲儿，和我年轻时多像啊。” “母亲，你不怪我吗？你不以我为耻辱吗？” “傻孩子，你做的对，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我要去死，也对吗？” 叶老夫人嘴唇抽搐了一下，被自己狠狠地咬住了。 她颤抖着说道：“为信念而生，为尊严而死。人各有命，但求死得其所吧。” 叶无双扑到母亲怀里，最后深深嗅了嗅母亲熟悉的气息。 叶老夫人抱着叶无双，眼前又想起她还是婴儿时的样子。一转眼，她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主张。 “你要在我怀里结束生命吗，孩子？” “不，我要去找忽云靖川。我要和他融为一体。谁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看看叶家的下一代再走？你侄子叫叶蓁。”叶老夫人恋恋不舍地说道。 下人说，周氏已经把小叶蓁带到了皇上身边。皇上喜欢极了。 “高…高…咯咯…”小叶蓁十个月了，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此时正被忽云靖琛一次一次地举高，开心得不得了。 靖琛看见叶无双走过来，停止了动作，抱着小叶蓁迎过去，笑着说道：“以后也给我生一个好不好？” 叶无双没有娇羞地低下头，只是深深地看着靖琛舒朗明媚的笑脸。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靖琛被看得有些害羞。 身后叶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就是把你从那么小养到你现在这么大的。”你能不能放下尊严，和母亲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这是她作为母亲却没能说出口的哀求。 靖琛完全感觉不到她们母女间的诀别之意，仍然在叶无双接受自己的喜悦之中。 他献宝地说道：“寡人带了些烟花，晚饭后全家可以一起赏烟花。” 叶无双听他将叶家人说成“全家”心头又是一痛。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可她心意已决，绝不会更改。 靖琛当然不会想到偷偷放走叶无双的竟然会是叶无双的母亲。可怜的他还做着和叶无双洗尽铅华白头偕老的大梦。 叶老夫人送叶无双到后门口最后一道月门，就不忍再走。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我累了，得回去了。”母亲脸上平静无波地说道。 叶无双一身百姓装扮，背一个装满必需品和细软的布包，神色亦是平静坚毅。 母亲有一肚子的叮咛，却知道她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听她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么？还是不要徒惹两人眼泪了。 叶无双也有好多话想对母亲说，例如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例如收一收火爆的脾气。可她最终还是没忍心开口，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她注定不能尽孝，还害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叶无双给母亲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双儿！”母亲颤抖着叫住她，“改了主意，一定要回来。” 叶无双猛地停下脚步，沉吟片刻头也不回地决然说道：“叶家人，宁死不受此辱！” 说完她快速消失在了阴冷的甬道上。 靖琛足足等了叶无双两个时辰，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他一再追问自己的舅母，终于问出真相。原来叶无双早就走了。 他对舅母一向恭敬，从没这样无礼过，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靖琛厉声问自己的舅母：“无双到底去哪了？你要是不说实话，别怪我对你们叶府上下不客气！” 叶老夫人跪在地上，目光呆滞，不发一言。 靖琛一看就明白发狠不管用。当然不管用，靖琛和叶家的关系甚至胜过血亲。说到底他们就是一家人，他怎么可能动用皇权去残害他们呢？ 靖琛屏退下人，也跪下来，苦口婆心地说道：“舅母，无双是你的亲骨肉。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冷冷清清地死去吗？不过是一个意外的孩子，我一个大男人都不觉得羞耻，她就不能放过她自己吗？” “她姓叶，就没办法放过她自己。” “皇兄死后，她寻死了多次。我顾不得别人说三道四，日夜陪着她，看着她。最后甚至要和她一起死。你看看，这就是我和要跳井的叶无双对峙时留下的伤疤。”说完他只给她看自己脖子上的伤疤。 叶老夫人看了，眼皮直跳。她能想象当时两个一样倔强的人对峙的场面。 “你对她真的好到没话说。小时候你们却是总打架呢。”叶老夫人想起叶无双小时候天真可爱的模样，又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不由得悲从中来，刚强地眼眶终于包不住悲伤的眼泪。 靖琛见她动容，赶紧趁热打铁道：“舅母，现在还来得及把她追回来！你快告诉我，她往哪里去了？” 叶老夫人到底舍不得女儿。她捂着脸哭着说道：“她去代宗殒命的地方了！靖琛，你把她休了吧，她配不上你这一片真情！” 靖琛想到自己一片真情换来的却是欺骗和离弃，心中一阵狂怒。他冷声说道：“她连死都要大费周章地和他死在一起？难道我就这么入不了她的眼么？我忽云靖琛偏不叫她顺意，我会把她带回来，永生永世不许她离开我半步！” 他劝说舅母这段时间，杜明琪领命带着一万禁军来到叶府门前候命。 忽云靖琛和高小川骑着马从门里跳出来，看也不看杜明琪就吼着命令道：“随我出城！” 冬夜来的很早，在洛水引渡的时候天就黑了下来。靖琛绝望地看着北方对高小川说道：“那些烟花带来了吗？” 高小川点了点头，“带了，是用来发信号的。” “点一个。”忽云靖琛沉声说道。 叶无双蓦然回首，正看见视线的尽头一枚小小的烟花向一根银白的刺射向了由红渐变成黑的暮色里。她知道那是忽云靖琛绝望的哀鸣。 “靖琛，你到底是不懂我。你要是懂我，就不要再来追我。”叶无双心中默默说完，狠狠抽下马鞭，向北方飞驰而去。 叶无双知道自己如果直线前进，必然在天亮之前就会被忽云靖琛逮住。她没有办法，只好在沛国北半边的版图上和忽云靖琛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忽云靖琛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的后宫，他大大方方地沿途叫来官兵首脑，告诉他们，他的贵妃叶无双丢了，要他们赶紧给他找回来。一夜之间，全国哗然。皇帝的妃子，还是身份尊贵的贵妃，竟然私逃出宫，刚刚登基几个月的皇帝，亲自满世界的追，把整个国家都弄得鸡飞狗跳。 两天之后，女扮男装还在脸上涂了锅灰的叶无双也听到街市上百姓对她出逃的事议论纷纷。有人在嘲笑靖琛无能，有人在说叶无双荒唐。忽云氏俨然成了全国的笑柄。叶无双没想到忽云靖琛为了找自己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的脸面，心里既感到十分愧疚。 忽云靖琛让地方军各处寻找叶无双，而自己却悄悄去寮北城守株待兔。他看到驻守在寮北城的叶南风黑瘦了许多，心中有些歉疚。他曾经可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雅士，油头粉面留恋花丛。如今已被塞北的风吹成一个糙脸的汉子。 忽云靖琛本不想说自己为什么来突然来北疆，可架不住叶南风刨根问底，只好把一切都告诉他。 叶南风一想到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疼的小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心里一阵心酸。不过，他实在太了解叶无双的性格，只能强忍住眼泪说道：“皇上，你回去吧。” 忽云靖琛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叶南风垂着眼睛说道：“我母亲已经代表叶家支持了无双的决定。” “你也支持她自寻短见？”忽云靖琛到现在真的是重新认识了一次叶家人！他们尊贵，随和，变通，却也倔强，骄傲，对人对己都有一股叫人刻骨铭心的狠劲。 叶南风说起忽云靖川带着叶无双回府省亲时是如何爱护叶无双的。他动容地说道：“被这样优秀的男人爱过一场，叶无双这辈子也值了。就让她有尊严的死去吧。” 忽云靖琛愣了半天，失神问道：“南风哥，那我怎么办？没有她，我以后该怎么办？就因为我不够优秀，所以就不配守着叶无双吗？就算我平平无奇，但我敢说我这份感情绝对是感天动地了。” 叶南风久久看着忽云靖琛，惊讶于他目光的清澈。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目光。他刚才的话，也不是一个帝王应该说的话。这样的忽云靖琛让他担忧。那个精明强干的许怀纯就算把他卖了，恐怕他还得为他数钱呢。 “你不要想叶无双了，把皇位看好。要是被别人篡夺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靖琛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难道他真的不是当皇帝的料？难道他能当皇帝的原因只是比傻子强一点？他自我厌弃的情绪被推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