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云靖琛平躺在大床上，垂着眼睑看着蜷缩在架子床一角的尤佳龙。她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暗红色的蜈蚣辫子搭在胸前。一张小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紧紧闭着，似乎付出了极大的忍耐。忽云靖琛不忍再看，轻轻闭上了眼睛。 “啊——”疼痛忽然增加了数倍，尤佳龙忍不住叫出了声。 忽云靖琛在也忍不住那种锥心的疼痛，一跃而起紧紧抱住了她娇小的身体。她浑身冰凉，抖如筛糠。 “很疼吗？”忽云靖琛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尤佳龙凄然一笑：“很疼。但是不足以让我屈服。” “我知道。解药很快就送来了。别怕。” “你别哄我了。怎么会有解药？” “没哄你，真的有。” “可能我活不过今晚了。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嗯。洗耳恭听。” “六岁那年，我的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去给那时的君部首领白铮祝寿。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虽然不像你们的忽云晨曦那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至少像叶无双那样有父母还有兄长的宠爱。我以前有很多哥哥，都不是我母亲生的。他们都不喜欢我的母亲，但是对我还不错。后来父亲死了，我的这些哥哥们都被我母亲杀死了。” 忽云靖琛问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尤佳龙苦笑道：“你没听说过传闻吗？” 忽云靖琛有些难堪地说道：“听说了。说是女皇杀的。” “那些不是传闻。我亲眼看见母亲割开了父亲的喉管。滚热的鲜血就喷在我的脸上。” “能当上女皇，自然要心狠手辣。杀死自己的丈夫也不奇怪。” 尤佳龙苦笑了一下，忍着烛骨的疼痛继续说道：“在白铮的寿宴上，章巴和厚玉的父亲突然造反，白铮和他所有的女人，儿女全部血溅当场。那时候厚玉和我一般大，但是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杀死和他一般大的小孩。” 忽云靖琛想想自己六岁的时候，好像还甩着大鼻涕跟在假小子一样的叶无双后面疯跑。他们忽云氏也没有大规模互相残杀的先例。他可以跑到任何一个兄弟的住处随便吃喝，也不害怕被下毒。现在看来，自己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福大命大。托忽云祖先的福！ “我们一家三口拼了命的跑出去，可是所有随从侍卫都死了。然后我们在荒原上迷了路。没有马，只能徒步前行。那里到处是沼泽地，无边无际。我们都饿极了，渴极了。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大概是第四次看见日出的时候，我睁开眼睛，看见父亲跪坐在我的身边，微笑着看着我。他很温柔很温柔的对我说，甲恒巴都莉莉。” 忽云靖琛笑着说道：“你是我的珍珠。” “是的，他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然后他的喉管就被扑上来的母亲割开了。就在我的面前。那么多的血，都喷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里。我是父亲的珍珠，父亲却是我的太阳。可是从那天以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太阳了。我的心里也照不进阳光。” 忽云靖琛拨开她额角的碎发，问着她湿冷的额头说道：“你父亲不在了，但他在天上会祝福你的。” 没想到尤佳龙听了竟然放声大笑：“他祝福我？靖琛，你想的太简单了。他当时手里正拿着一把刀，是来杀我的。保护了我的其实是我的母亲。而要拿我充饥的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爱我如珍珠，但和他自己的性命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 此话一出，连忽云靖琛都毛骨悚然。 所以她才会说，她的世界再也照不进阳光。让她的心堕入黑暗的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残酷的人性！ “四天没吃一口东西。人也不再是人了。忽云靖琛，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的国家。羡慕你们忽云皇室竟然在掌握政权二百三十二年之后，还能真心的把其他成员当成家人。你们忽云氏不是圣人就是傻瓜！”尤佳龙说完竟然露出十分向往的神情。 她们母女俩是靠什么活着走出荒原和沼泽的，忽云靖琛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追问了。紧紧的拥抱就是最好的语言。 “还疼吗？” “疼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提醒自己此时还是活着的。”尤佳龙虚弱的喃喃道。 “现在我可能没资格说这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愿意继续做你生命里的阳光，不让你活在黑暗之中。” 忽云靖琛看着怀里这个倔强又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卑鄙无耻。如果真的害怕，那就不去招惹她就好了。喜欢她，又不信任她。宠爱她，又残忍的伤害她。自己自导自演的这场戏，是时候结束了。 “对不起，佳龙，真的对不起。” 尤佳龙几乎是气若游丝的说道：“我和母亲的恩怨，与你无关。” “不是这样的。是我在试探你。是我不相信你，才演了这出戏。不过是利用了易容术，和一些南方蛊毒来逼问你的真心。起来把解药喝了吧。” 尤佳龙整个人都傻掉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做贼心虚的忽云靖琛，她的丈夫。 “忽云靖琛，原来你一点都不笨，连我都被你骗了。”尤佳龙苦笑道。 “要打要骂都一会儿再说吧，先把解药喝了。” 尤佳龙一把推开他，看着面对着自己不知所措的忽云靖琛。突然，她放声大笑，很久都停不下来。 “我错了。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我是一个混蛋。” “解药拿来，实在太疼了。”笑过之后，尤佳龙却并没有忽云靖琛想象中的愤怒和仇恨。 忽云靖琛老老实实的取来了解药，尤佳龙拿过来立刻喝了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尤佳龙就恢复了活力。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屋子里安静极了。 尤佳龙看着人高马大的忽云靖琛站在地上，一脸的无奈又慌张的等待着她的判决。 突然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沉声说道：“你做的没错。不需要道歉。我一点都不怪你。” 忽云靖琛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我两国为敌三十年，我曾经想杀你，我母亲也曾经想杀你。而我想留在你身边，那么经受一些考验也是理所应当。”这样的结果在她看来已经是慈悲的了。至少伤她的不是她的母亲。至少她的丈夫磊落的愿意承认一切。他永远不说，就让她一直恨着自己的母亲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可他愿意承认，愿意坦白，已经很好了。 当一个人对人性绝望透顶的时候，她就绝不会再苛求尽善尽美的善良。一点点就很好了。真的。 “你再说下去，我会无地自容的。” “你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的。敏感多疑自私这些都是帝王应该具备的特质。”说完她轻轻的环住了忽云靖琛的腰。 忽云靖琛终于忍不住哭了。第一个真正相信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的人，竟然是她！ 连他自己都厌弃的自己，竟然被这个女子轻易的就接受了下来。 天快亮了，外面雨声渐渐变大。 忽云靖琛搂着尤佳龙躺在床上，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过。他捉着她的小手，按在自己坚实的腹肌上笑着说道：“可能这里真的有一颗珠子，可以练成长生不老的丹药。” 尤佳龙冷笑道：“魔国杀了你们沛国人不计其数，却没有找到任何所谓的晶珠。胆结石倒是找到一大堆，也能卖给那些贵族中的大傻瓜。” “好恶心！”忽云靖琛瘪了瘪嘴说道。 “那些都过去了，听说魔国现在也不需要吃人肉了。战士们都回去放牧了。你那三十万担粮食也到了。谁在提魔国人吃人的事，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忽云靖琛不理她说着狠话，只是笑着把她搂得更紧。 和尤佳龙比起来，忽云靖琛知道自己是绝对的幸运儿。他有的，她却没有。而且他还亲手伤害了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这让他只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加倍的补偿她，加倍的去疼爱她！ 忽云靖琛天生就会悲天悯人、同情弱小。他不怕强大的敌人，只怕柔弱的朋友。 哪怕是一条蛇，只要够弱小，他都会忍不住想要保护。更何况是他身世可怜的小妻子？他自然要更加的保护她！ 他乐于去做别人的救世主，乐于去做一个包容天地的男人。天性如此，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了所有伤害他的人。 他的字典里似乎并没有“有仇必报”四个字。 黑暗无边，吾愿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