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回来了…待他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鄢凌波心头默念,拐出梁宜贞的闺房时,天边已是残阳如血。 庭院几丝柳枝映衬着夕阳浮动,风过白袍,生了些许晚来凉意。 窗间传来梁宜贞与穗穗的说笑声。鄢凌波叹了口气,鼻尖发酸。 这孩子,还不知余毒的厉害吧?不过也好,成日提心吊胆的也于事无补。 小宝见他出来,忙甩着袖子上前搀扶,一面说些笑话缓和他的情绪。 “好了,”鄢凌波冷言打断,“我没流泪。这双眼睛,我还是珍惜的。” 小宝一时尴尬,却舒了口气。 他扶鄢凌波在石凳上坐下,又恭敬递上这几日的账本。 鄢凌波手指拂过凹陷的笔画,成千上万的账目了然于胸。 只道: “明日,你让西街古玩铺子,南街酒楼的二位大掌柜来晋阳侯府回话,有几处账目我还要再问问。这些日子我住此处,他们有急事便来这边回。” 小宝应声: “不消少爷说,已吩咐下去了。” 鄢凌波侧头: “此番倒机灵。” 小宝嘿嘿两声: “少爷说过嘛,万事也没有宜贞小姐的事要紧。只是……” 听他欲言又止,鄢凌波卷了账本一把敲去: “狗才!学会支支吾吾了?” 小宝护住头,委屈道: “小的是怕外边说闲话!少爷为了宜贞小姐住在晋阳侯府,总觉得有些怪啊!” “怎么,你也学人嚼舌根?”鄢凌波道,“若什么闲话都去在意,少爷我哪来的时间做生意?如何养你们这群狗才?” 小宝讪讪: “那是那是。” 谁叫少爷是发工钱的人呢!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这样的话,日后不许再说了。”鄢凌波正色嘱咐。 小宝积极应声。 “对了!”他一拍脑门,“适才敬亭少爷差人来,说给宜贞小姐下毒之人揪出来了,问少爷是否此时去看?” 鄢凌波一听,一瞬黑了脸。 小宝背脊一僵,霎时一身冷汗,忙道: “少爷别生气,我这就备车!” 话音未落,小宝足尖带起尘土如烟,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行得远些,他方吐了口气。自己也是蠢,瞒着他备好车也就是了,偏提一句,惹他不快!审问给宜贞小姐下毒的凶手,岂是能耽误的?只怕半夜也得爬起来! 小宝扶额摇头。 这才深刻体会,什么叫万事都不如宜贞小姐的事! ………… 再次踏入牢房,倒没了之前的陌生感。 潮湿阴暗之下,真相正跃跃欲试地探头。 既然撬不开郑氏的嘴,便只得另辟蹊径。这个下毒人,或许是个关窍。 苏敬亭依旧递上灯,鄢凌波颔首谢过,从容而入。 这不是关押郑氏的那座,牢房的气息与氛围是大不相同的。这也是鄢凌波失明多年练就的机敏。 常人靠眼睛,他只能靠感官。 “来人了么?” 只听一声喃喃,细如蚊虫。 霎时,黑影直扑上来,撞上铁栅栏,一声剧烈的回响。 “杀了我吧!”他抓着栅栏直晃,“别折磨了,杀了我吧!” 鄢凌波脚步一滞,不由得退了半步。 “你就是常三?”他侧头道。 常三也不说话,一身衣裤不整又肮脏。他缓缓蹲下,不停抓头发。 据苏敬亭说,此人的确是多年的衙役,出身寻常市井人家。 家中人口也简单,一妻一女。他媳妇常年在东街口替人做针线补贴家用,女儿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也帮着做事。 揪出常三时,府衙众人皆觉不可思议。常三平日里最老实懦弱的,不想竟会行凶! “杀了我吧。”常三喃喃,“我该偿命的。” “你先答我的话。”鄢凌波凝眉,“至于你的罪,衙门自会审判。” 他顿了顿: “我问你,为何给梁家小姐下毒?” “我不是有意的,我没得选。”常三显得懊恼又痛苦,“我需要钱,我需要钱!” 原是买凶啊… 鄢凌波沉吟半晌,又道: “谁给你的钱?” 至于常三为何要钱,他不感兴趣。 “二夫人。”常三抓着头发。 说谎! 给梁宜贞下毒本是为了震慑郑氏,又怎回是她自己? 他手指点着云头手杖: “二夫人亲自吩咐的?” 常三摇头: “是一个黑衣男人,蒙着面不知其貌,说是受了二夫人的吩咐。” 鄢凌波手指一顿。 黑衣男人……宜贞说过,当日房檐偷听,与郑氏对话的正是一个男人。 这就说得通了。 对方很聪明,也很谨慎。不论出了什么事,俱推到郑氏身上,幕后之人便可全身而退。 好一招金蝉脱壳! 而郑氏,恰成了废弃的壳。 看来,这条线索又断了。 鄢凌波蹙眉转身,只觉脑中一团乱麻。 “鄢先生!”常三忽唤住他,“你…不问我为何收那钱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司空见惯。”鄢凌波道,脚步却不停。 谁知,常三竟噗通一声跪下! 他将头埋进手掌,不自主地啜泣: “对不住,我不知那是寒毒。若是知晓,即使我家婆娘没钱治病,我也不会害人。对不住,对不住,我该死……” “鄢先生,”他言语囫囵,“那日黑衣男人说,要救我婆娘须得一命抵一命,他给我的钱,是买命的。那时我只当是买我的命,自然想也没想就应下。如今才明白,一命抵一命,是说梁家小姐的命。” “鄢先生,”常三又唤,眼角尽是泪痕,“梁家小姐她…如今可还好?” 鄢凌波不语,脚步也不曾停下。唯有心头一阵酸楚,隐隐幽幽,挥之不去。 刚出牢房,他便向小宝吩咐: “查一查常三的家人,不要打草惊蛇。” 既然说了一命抵一命,如今梁宜贞没死,常三又落网。对方为保险起见,是一定会对常三的家人下手。 或许顺藤摸瓜,能逮个正着。 鄢凌波敛了神情,拂袖上车。街边一群女孩子鲜衣浮动,自追在后边叽叽喳喳。 ………… 梁宜贞的身子渐渐好转,虽还裹着棉被,却已不需炉子。 窗外柳丝莺啼,正一番大好春色。 穗穗捧了药来,一面噘嘴抱怨: “东街口的常婶子好几日不见摆摊。本想买她的绣果子给小姐玩的,又扑个空!” ************ 感谢憜落dē兲枾、在乡下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