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宜贞嘴唇微启又闭上,默了半晌,只试探道: “大哥他…如今倒也无碍了。” “你道他如何活过来的?”梁宜萱厉声斥道,背转过身偷抹眼泪。 梁南清蹙眉,抚了抚大姐的背,接道: “当年大哥吊着半口气,被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才勉强撑到薛神医来。” 薛神医啊。 梁宜贞松半口气: “还好,还好。” 毕竟,薛诸葛是名留青史之人。前阵子她身中寒毒就快拿过去,亦是靠薛诸葛起死回生。 “还好?你有没有良心!”梁宜萱猛回头,“你也真会挑,那剧毒本无解药,薛神医将大哥带回山上,治了整整三月未见起色。你还说风凉话!你真是……” “可大哥活过来了!”梁宜贞焦急打断。 她急于知晓真相,实在没心思去听大姐的责备,也来不及替原主忏悔。 梁宜萱蓦地一愣。 是啊,大哥活过来了。 活着,不就是还好么? 她缓了缓心绪,接着道: “其实,那三月里薛神医寻着个古方。只是年岁久远,又无医案参考,怎敢贸然给大哥用?稍有差错,谁也担不起这份责!就在家人束手无策之时,凌波哥挺身而出,要为大哥试药。” “什么?!” 梁宜贞惊地弹起,背脊僵直,动弹不得。 梁宜萱的眼更红更酸: “结果如你所见,为了试药,凌波哥双眼废了;而大哥,用过调整后的解药得以痊愈。” 她深吸一口气: “我想你也忘了吧。凌波哥初初失明时的无助,大哥清醒后得知真相的痛苦。你都不记得了吧?” 梁宜贞哑口无言,呆愣望着大姐,眼神却空洞无比。 难怪,那二人分明同岁,梁南渚却也称鄢凌波一声“哥”。 也难怪,他防贼似的防着她。 这一切…都是她的冤孽,太真实,太可怕。 梁宜贞声音颤抖,挤出几个字: “凌波哥他…为何这么傻…” 她眼圈亦发红,心中隐隐猜到答案,却倔强地不愿承认。 答案,只会加重她的愧疚。 “能为什么!”梁宜萱噌地起身,“毒是谁下的?他在为谁赎罪?你心里没数么?” 梁宜贞猛退两步。 一连逼问之下,她低垂着头,再不敢看大姐的眼。 梁宜萱步步近前: “我如今还记得,他失明后说的第一句话。他说:害人都会有报应的,这就算是报了,日后不会报应在宜贞身上了。” 一晌静默。 梁宜贞双手紧攒成拳,周身都是冷汗。一口气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梗成一块重石深压心底。 咚——咚咚! 清脆打更声,梁宜贞猛地一颤。 月色朦朦,只有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角落靠着一把逢春平日扫花的笤帚,有些孤零。 偌大庭院,无半个人影。 面颊的泪痕早干了,她也不知何时送走的大姐与小弟,只是独自呆坐良久,似想了许多事,却什么也想不透。 “小姐,还不睡呢?” 穗穗揉着惺忪睡眼,倚在门边囫囵道。 梁宜贞见她穿着寝袍,道: “不是睡下了么,怎又起来?” 穗穗噔噔跑过去,因着昏沉,歪歪倒倒的。 她一把抱住梁宜贞: “穗穗想陪着小姐。” 梁宜贞一愣,眼圈不自主红了半分。 她回身搂着穗穗,摸摸她的额发: “有你们如此待我,这辈子很值得。” 正要举步,穗穗已在她怀里打起瞌睡。梁宜贞不由得微微含笑。 ………… 连日阴雨,川宁终是晴空大放。 晋阳侯府一片忙碌,仆婢们排排往来,流水似的出入。 薛氏挽着老夫人,笑道: “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知咱们今日上山祭祀公主,可不就放晴了么?” 老夫人含笑满意点头: “世孙的孝心是天地可鉴的。” 梁南渚今日一身素衣,发髻亦无妆饰,干干净净,不落俗流。胯下一匹雪白马儿,昂首挺胸,亦染着股傲气。 “凌波哥,”他俯身对着车窗,“山路颠簸,小宝不靠谱,过会子我扶你。” “大哥辛苦,我来扶凌波哥。”梁宜贞忽凑上来,冲梁南渚明媚一笑,“大哥早!” 话音未落,她又端端施礼。 梁南渚默默看着,不由得拧眉。 什么情况? 这祸害,不会又在盘算什么吧? 他清了清嗓,一脸傲慢俯视: “今日祭祀公主,你要敢乱来,看我不收拾你!” 梁宜贞竟乖乖点头,一身素服显得越发乖巧听话,只道: “大哥说的对,宜贞听话呢。嗯…最听大哥的话,好不好?” 梁南渚小腿一紧,目光越发狐疑。 这祸害吃错药了? 鄢凌波呵呵笑起来,挑帘探出头: “那就多谢宜贞了。” 又冲梁南渚道: “世孙你看,宜贞是可以改好的。” 梁南渚睨她一眼,鼻息哼声,调转马头走开。 鄢凌波摇头笑笑: “宜贞快上车吧,要做好凌波哥的眼睛啊。” 梁宜贞一瞬站直,郑重点头: “是!凌波哥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明媚一笑。 凌波哥的眼已然如此,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赎罪。她鸠占鹊巢,这也算是对原主的报恩吧。 ………… 上山的路不大好走,至半山腰便需下车步行。 梁宜贞从前多下墓,对山路自是驾轻就熟,将一旁的鄢凌波照顾得无微不至。 梁南渚带领家人行在前头,不时朝身后瞥两眼,神情复杂。 人是祸害了些,还算有点良心。 “大哥看甚呢?”梁南清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心下奇怪。 梁南渚小腿一紧,一掌拍他脑袋: “不四处看看,怎知有无山贼?” 梁南清护住头,一面嘟哝: “举家出动,还带了府兵,哪有山贼敢抢?” 梁南渚扫他一眼: “就你话多!” ………… 浅草微动,两个黑影晃过,霎时掩在大树之后。 “浩浩荡荡,晋阳侯府动静不小啊。”一男人沉着声,耳后一颗红痣。 另一人恭敬请示: “那个世孙一直探头,该不会有所察觉吧?” “跟远些就是。”红痣男人吩咐,“这样大的阵仗,难道是故意为下墓做遮掩?” 另一人倒吸一口气: “您的意思是…那东西还在公主墓中?可您上回探过,并无收获。” 红痣男人哼声: “上回半路杀出个女人,面貌也不曾瞧清。想来,那东西极有可能在内棺之中,不可掉以轻心。” 另一人颔首应声。 二人目光如炬,紧盯着晋阳侯府的队伍,屏住呼吸,脚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