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小程!快来!” 众府兵起着哄推出一少年,又憋笑。 少年瘦瘦小小,约摸十五六的年纪,只低着头红着脸,不敢看女孩子们。 “宜贞小姐,就是他!” “就是他!” “你哑巴了?小姐问话倒是答啊!” 小程颇是紧张,双手不停搓: “小…小姐…有何…吩…吩咐…” 穗穗打量一眼,这个人没给她送糖果啊。 她哼声: “没见过世面!我家小姐又不吃人!” 小程愣愣点头。 梁宜贞噗嗤: “你别紧张,我不过想帮忙。” “我…我…没…紧张…” 小程说罢,似乎费了大力。 一众府兵已憋笑得不行。一个个勾肩搭背,捧腹抖肩。 小程无奈笑笑,又低下头: “小姐,我…我结巴…” 此话既出,府兵们霎时哈哈大笑。 梁宜贞扫一圈,只向小程含笑: “你不要妄自菲薄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小程挠头: “听…听不懂…” 梁宜贞笑笑: “比如,把敬亭少爷的药交给你,就是世孙的信任啊。你看,现在我也来帮忙,是不是足见重视?” 小程恍然大悟,噔噔点头,神情颇是兴奋。 他从未想过,大家都不愿干的活计,原来如此要紧。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带我去煎药吧。” 梁宜贞已起身向外,小程忙跟上。 四下府兵们面面相觑,哪里听不懂梁宜贞的言下之意? 一时颇是尴尬,只觉对小程的确过分了些。 穗穗一一看过他们,一把放下糖果点心,噘嘴道: “原来你们也欺负人!和世孙一样讨厌!” 她腮帮鼓起,像一条胖乎乎的鱼,拽着逢春就要走。 府兵们一瞬慌了。 “穗穗姑娘别走啊,我们错了。” “我还有红豆沙,你要不要吃?” “我会缝布偶,你要不要玩?” …… 穗穗哼一声: “不走也行。那…你们说,小姐好不好?” “好!”府兵们齐声道。 “你们要不要跟穗穗一起听小姐的话?” “要!” 众人又道,比平时练兵还整齐。 穗穗满意点点头。逢春的木板脸上露出一丝无语。 被穗穗抓个正着。 她凑上脸,得意耳语道: “呆逢春,这是小姐吩咐的!” 逢春面色一滞,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她就知道,小姐才不会无缘无故带她们来府兵这里! ………… 天边疏星几点,廊下暗绿的梧桐叶子耷拉下来,四周药气淡淡。 小程正偏着头煽药炉。他煎药很仔细,火候水量都把握得极好。 梁宜贞在廊下看着笑了笑。 记得父亲说过,任何一件小事做到极致,都是会有大出息的。也不知煎药这种小事算不算? “小…小姐…好了…” 小程的结巴声将她拉回神。 黑漆漆的汤药用琉璃碗盛着,还冒着腾腾热气。一旁同色的琉璃小碟中放了几粒杏子蜜饯。 “这是何意?”梁宜贞指着蜜饯。 小程不好意思笑笑: “黄…黄连…苦…” 梁宜贞会意。 原来是苏敬亭的药中有一味黄连,虽是解毒良物,却苦不堪言。故而小程配了酸甜的杏子蜜饯,不至于太甜腻,又可解苦。 梁宜贞接过药: “小程你真周到。日后,会有大出息的。” 小程嘿嘿两声,只当梁宜贞随口说着玩,并不大放在心上。 “对了,”梁宜贞行两步,又顿住,朝一个捣药罐努嘴,“这个我有用,你交给穗穗。” 小程应声,立马老老实实去洗捣药罐。 梁宜贞微怔,真是个认真勤恳之人啊。 她不再逗留,遂踏着月光上楼。 苏敬亭屋中灯火敞亮,隐约能看见梁南渚忙前忙后的身影。 她顿住脚步,刚要敲门的手也不由得放下。 他…还在生气吧。 毕竟苏敬亭险些丢了一条命,还是为了救她。 “滚进来。” 屋中传来低斥。 梁宜贞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聋了么?”梁南渚又一声。 “你温柔些!”苏敬亭低声,又道,“宜贞…小姐,是你么?快请进吧。” 听着苏敬亭的声音,梁宜贞吐一口气,遂推门而入。 只见她捧着托盘,瘦瘦弱弱的,神情很有认罪的自觉。 “你傻站着作甚?等药凉啊!”梁南渚看也不看她。 梁宜贞咬唇,低着头过去: “敬亭兄,抱歉啊。要不是我缠着你去后山,你也不会因为救我受伤。你…你罚我吧。” 苏敬亭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罚?你不也没丢下我么?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宜贞,咱们说过啊,落地为兄弟,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梁宜贞蓦地感动,抛出感激的眼神: “敬亭兄真好。” 梁南渚坐在床沿,斜眼睨她: “人家不计较,你自己也没数么?” 说着便要去接药。 梁宜贞立马避开: “我知道我不对!这不来伺候病号了么?” 她亦在床沿找个空位坐下,递一勺药: “敬亭兄,吃药。” 苏敬亭一愣,看梁南渚一眼。他只冷着脸望天。 苏敬亭轻笑,遂吃了那一勺: “谢谢宜贞啊。你来喂药,黄连都不苦了。” 梁宜贞眼一亮,又递一勺: “真的么?那我每顿都来。” “好啊。” “明早还来帮你换药,好不好?” “那太谢谢了。”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早忘了梁南渚的存在。 他脸色不大好,哼声: “你还谢她!老苏你有病吗?” “是啊。”苏敬亭一脸坦然,“看不出来吗?” 梁南渚讪讪。 梁宜贞看他两眼,只觉大哥的神情很是可爱,遂憋笑道: “要不大哥歇息吧?你守了一整日,让宜贞接你的班。” 梁南渚看看二人: “你?只怕又要了老苏的命吧!” 梁宜贞还要劝,苏敬亭忙使个眼色,道: “阿渚,我就是中个毒,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你放心吧,宜贞挺细心的。” 梁南渚拧眉。 还敢眉来眼去?! “你再不走,我不吃药了啊。”苏敬亭威胁,“一张臭脸,没病也看出病了。” “好!”梁南渚起身,“祝你早日康复。” 说罢鼻息一哼,掀袍而去。 大门关紧,梁南渚却顿在门边,只觉心中堵得慌,颇有一番挣扎。 走? 不走? 他四下扫一圈,夜深了,并无人往来。 那就… 他遂挺直背脊,退后两步,侧耳对着门。 听墙角的行径,却是坦荡君子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