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宿?”癞头秀才冷笑,斜眼看随从,“等着你们抓么?” 随从心下一抖,背脊发麻。 红痣男人收回目光,新斟一盏茶: “赖师爷,别来无恙。” 赖师爷恭敬行礼,坐下: “我是无恙,大人有恙吧。” 红痣男人呵呵笑: “不愧是影门的老人,晚辈盼着师爷指点迷津。” “不敢。”赖师爷含笑,倒没有半丝不敢的神情,“下官只是提醒大人,目光放宽些。” 红痣男人斟茶的手一顿: “师爷的意思是,他们并未投宿?” 十来个人…睡大街睡破庙么?那更乍眼! 况且,其中还一位娇滴滴的侯府小姐。男孩子们能吃苦,她如何受得了? 但这么多人,不会凭空消失。 赖师爷目光一扫,似乎看透他的心思: “他们才不会吃苦!” 奸猾之人,即使正在逃命,也不会让自己吃半分苦。 红痣男人搁下茶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们在府衙。” 赖师爷轻描淡写。 但这个信息分量并不轻,它像一枚火药闷声炸开。 影门的人可以监视整个洛阳城,唯独监视不了重兵把守的府衙。 况且,那是朝廷的地盘。一旦动手,事情就会闹大。 但暗杀,就是不希望人尽皆知。 红痣男人摩挲扳指好一晌,忽笑了: “这也好。” 他继续斟茶: “这个洛阳知府,果然有问题吧。” 许多年来,藏得够深啊。 洛阳是入京的要塞,故而影门派了经验丰富的赖师爷在此。并非大材小用,而是此处太重要。 重要的地方,自然不能交给有异心的人。 柳荀… 红痣男人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他们有什么计划?”他问。 赖师爷方道: “柳知府很谨慎,半个字也不曾透露,只说是亲戚,留他们住下。” 红痣男人沉吟: “住下不是目的,送他们走才是。师爷熟悉洛阳,已有猜测了吧?” 赖师爷眼睛眯了眯,凶光自眼角泄出: “三日后,国色园牡丹花会,就是最好的时机。” 国色园临近洛阳边界。盛会熙熙攘攘,游园之人都可作为掩护。届时悄悄消失,神不知鬼不觉。 “此前果然小看了他们。”红痣男人冷笑。 从入洛阳,到离洛阳,一气呵成的计划啊。 但影门,专掐咽喉。 在他们眼里,气,不能呵成。 只能断! 红痣男人勾起一抹阴笑: “早就听闻洛阳牡丹国色天香,牡丹会风雅至极,我自当附庸。” 小东西们想玩,那就将计就计吧。 ………… 春风吹动花枝摇曳,哒哒马蹄越过牡丹花丛,长袍少年翻身下马。 三五同伴涌上来,人手一把折扇。或合拢或半开,摇曳生风,少年意气。 “怎么才来?”同伴们扯拽少年。 少年嘿嘿: “路上人多,堵了好几里呢!” “别废话,咱们快过去!听说今日有牡丹仙子进献花王,可热闹了!” “那赶紧的,晚了都挤不进去了!” 少年们挥舞折扇呼朋唤友,勾肩搭背地涌入人群。 梁宜贞收回探头的目光,仰面笑道: “年少时光真好啊,比咱们府上的花朝盛会还热闹。” 她依然戴着面纱,一双大眼冲着梁南渚眨两下。 梁南渚垂眸,指尖撩过面纱: “稳重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梁宜贞一把抱住他臂膀,“夫——君——” 声音甜腻腻的。 不对!应是病态啊。 她一怔,立马换个柔弱嗓音: “咳…咳咳…夫君,为妻站不住了。” 说罢便朝他胸膛一靠。 梁南渚面色一滞,咽了咽喉头,只缓缓搂住她腰身: “戏太过了。” 梁宜贞吐舌。 他又搂紧些,朝府兵们道: “本老爷带夫人去看花王,你们四处赏花玩乐,记得接我们就是。” 四处赏花是观察可疑之人,接他们自然是接应之意。 府兵们应声,一时四散。 兄妹二人四周扫一圈,也行入人群。 洛阳人口颇多,加上外地慕名而来的,人挤人,都快走不动道。 梁南渚只紧搂着她,用臂膀与身体将人群隔开。 “夫君,”梁宜贞眼珠提溜转,“洛阳多美人,你可要多看看啊。” 多看看,哪些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可疑之人。 梁南渚含笑倾身,在她耳畔低语: “为夫这一生,只看夫人足矣。” 他态度亲昵,言语暧昧,与真夫妻无异。自然到没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唯有梁宜贞,面颊的殷红飞上眼眶。 “你不看,我要看。”她嘟哝,“少年们都很好看呢。” 梁南渚钩唇,目光扫过人群: “那夫人可要一个一个看清楚,看一看,是不是真有人比为夫还好看?” “美人很多,夫君只有一个。” 她明媚一笑,环住他的腰,眸子又凝了凝。 歹人很多,全心信任的却只有彼此。 越过重重人群,杨淑尔收回目光,团扇掩面一笑。 “小姐笑什么?”丫头还在垫脚探头。 杨淑尔摇扇: “少年夫妻,当是如此。宜贞啊,还真是个有趣之人。” 丫头撇嘴嘟哝: “什么少年夫妻啊,都是演的!骗人的!小姐还当真呢?” 杨淑尔憋笑,敲她一团扇: “我是在想,他们兄妹感情那么好,日后谁做了她嫂子可有的受!” 丫头哼声耳语: “那有什么!世孙喜欢不就好了,小姑子还能掺和人家夫妻的事?况且,若姑嫂在闺中时感情就好,就没那些顾虑了。” “小小年纪,你还挺懂。”杨淑尔轻笑。 丫头笑笑: “说来,小姐与宜贞小姐的关系就挺不错嘛。” 杨淑尔手一顿,摇扇停驻。 她白一眼: “胡说什么呢!” 丫头凑上耳语: “小姐,这样的前程才是最稳、最锦绣的。” 一个女人的前程,大抵如此吧。 杨淑尔默半晌,撇嘴: “好了,别说了。再不快过去,花王都看不着了。” “哦。”丫头憋笑点头,“我看,是怕看不着世孙吧?” 杨淑尔一怔,面色微红: “是怕看不着啊。你别忘了咱们来做什么的?再这样,小心我打发你回川宁。” 丫头一惊,连忙赔罪: “不敢了不敢了,小姐别生气。” 话音未落,前方隐见喧闹。 “出什么事了?” “怎么不走了?” 人群渐渐不安,一传十十传百,越发躁动。 “花王毁了!” 一声高嚎,人群瞬间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