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乐望着天河中那番情景,不觉在唇边泛起微笑。直到他归位,才知道那只小彩狐是她云亦可所幻,那个石洞中身着彩色衣裳的女子是她,还有在烂泥坡救他的少年也是她,曾经李元晟的怀疑其实都是对的,只不过他是个没有法力的凡人,琢磨不透这其间的缘由。李元晟啊李元晟,你真是个大傻子,被云亦可欺骗得彻彻底底!那个可恶的云亦可不但欺骗了你的感情,还替你生了儿子,而你却一无所知!唯一可知的就是那十日的巫山云雨。李元晟,你就甘心驭龙宾天吗?你就甘心放任她在妖域过得风生水起吗?不,李元晟定是不甘心的。依照他临死时紧攥着对云亦可的念想,那么强烈的渴望见她,他怎么会甘心呢? 狄乐由着温缓河风将自己瀑布般的长发吹乱,眸中神色越发坚定。云亦可,面对李元晟,你如此深爱之人,你竟然也能将自己隐瞒得滴水不漏。本君很是好奇,当你面对他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时,你是如何想的?又是如何鼓起勇气放开手的?…… 连着数日深夜,狄乐都立在天河中那块巨大白石之上独自沉思,引得水仙、启程和启明十分好奇。 水仙、启程和启明藏在天河旁的石柱后,望着静立的狄乐窃窃私语。 “水仙姐姐,你说神君连着这七日都站在天河上的巨石上沉思,到底是在想什么呀?”启明轻拽水仙的襟袖,问道。 “我也不知道。”水仙皱着眉头道:“神君回来后就这般,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令他如此困扰?我跟了神君数千年,从没见过他会如此失态!” “以前也不曾有吗?”启程插言问。 水仙想了想,道:“没有。至少我跟着神君的这数千年来就没有过。” 启程与启明对视一眼,道:“要不,我们去问问,看能不能替神君分忧?” 水仙拍了启程和启明两仙一巴掌,故意吓唬道:“我劝你俩还是别去了,别惹恼了神君又被罚到中人界或者下傀界去就麻烦了。” 启程和启明闻言,忙齐声道:“他们不是说神君很好吗?难道他也会因为我们犯点小错就要将我们罚到下面去?” 水仙道:“犯错不论大小都是犯错,犯错就该接受惩罚不是吗?” 启程和启明听了,心中虽然有异议,但还是赶紧点头道:“水仙姐姐说得是。” 水仙瞥了启程和启明一眼,轻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很是不赞同我的说法,对吗?不过,不管你们赞同与否,我只想告诉你们,来这天灵宫就要遵守天灵宫的规矩。虽然神君平时也不会说你们什么,但是你们需得长点眼色,省得到时候做了什么错事都不知道。” 启程和启明忙道:“多谢水仙姐姐提点,那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水仙姐姐,水仙姐姐,来,我们给你摁摁胳膊……” “别给我来这套!我告诉你们,我们除了日常清扫宫内院各殿、接待前来拜访的贵客外,我们还得不断修炼,绝对不能给神君丢脸。”水仙正色道。 “这么说来,水仙姐姐的修为一定很厉害了?”启明望着水仙,问。 水仙听罢,笑了笑道:“那你想亲自试一试吗?神君,我肯定比不了,但是就你,十个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启明一听,顿时朝启程身后一躲,道:“那还是算了。” 启程笑道:“水仙姐姐,你就别吓唬启明了,他胆子小。” “那你胆子大,来试试?”水仙又对启程道。 “不不不,还是别这样。我们今后一定会勤加修炼的!对吧,启明。”启程赶紧朝后退了两步,连带着躲在身后的启明,差点摔倒,幸得启明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是是是,我们会勤加修炼。”启明赶紧拽了拽启程,两仙慌慌张张的跑回天灵宫。 水仙目送启明和启程跑进了天灵宫,这才“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少顷笑毕,她又将目光移向狄乐,脸色渐沉。神君,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在困扰你呢? 水仙正想着,蓦然发现狄乐正朝她所在的位置行来,心中瞬间一慌,好在她反应快,立刻幻出一件大氅搭在手臂上,迎向狄乐。 狄乐见到忽然出现的水仙,略略惊诧道:“水仙,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歇下?” 水仙微笑道:“神君不也是这么晚了还没有歇下吗?” 狄乐轻笑道:“还是你心细。” “多谢神君夸奖,不过水仙倒是希望神君不要让天灵宫再这样冷清下去了。”水仙说着,替狄乐披好大氅。“这里河风凉,神君还是快些回宫中吧!” 狄乐披好大氅,拉了水仙道:“你与本君相守了数千年,本君都已经习惯有你在。你说这宫中冷清,本君不就给你讨要了两个仙童回来吗?” “神君,小仙说的不是这个。”水仙凝视狄乐道:“你应该明白的。” 狄乐笑道:“你怎么也跟本君说起这个来?” 水仙笑道:“那日辟火神君和司梦神君前来,定不只是为了来讨要枣糕吧?小仙也不是有意要根究神君之事,只不过是被他们的话搞糊涂了,所以才去问了问。问后才知,神君为了应天帝之命在前两月前下到中人界去历劫转世为凡人后,思慕上一位凡人女子,因终生不可得,所以郁郁寡欢。” 狄乐听水仙言语,随即在原地驻足,看定水仙道:“你说得都对,可那是本君在中人界之事,现在不提也罢。” “就算不提,那神君心中就不想了吗?”水仙道。 狄乐闻言,心中微怔,道:“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 “正如神君所想,小仙的确知道了前因后果。”水仙含笑道:“小仙原本以为那名女子不过是个女扮男装的中人界凡人女子,然而,她并不是啊!既然她还活得好好的,神君为何不试一试与她再续前缘,何必在这天河之上苦苦熬过七日?要知道,上天界一日就当中人界下傀界一年。” 水仙见狄乐不语,继续道:“若待神君再思量七日,说不定你心仪的那名女子早就成为谁家娘子了!到时候神君你岂不是要后悔了?水仙虽然未尝过情爱,也不知道情爱为何物?但是水仙看到这上天界有缱绻的神仙眷侣,也希望神君能够如他们一样,不再孤冷。” 狄乐震惊的望着水仙,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水仙诧异道:“神君认为水仙还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水仙吗?水仙跟了神君数千年,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水仙自己能够想通透,但唯独神君这件事,水仙想不通。” “你怎么想不通了?”狄乐反问。 “神君,你应该很清楚天帝为何要令你去中人界历劫吧?”水仙凝视狄乐道。 “自然清楚。”狄乐道。 “神君是这上天界的神尊,永远都高高在上,虽然这上天界有诸多女仙女神对神君倾心,可那也仅仅是倾心而已。因为神君对于她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水仙道。 狄乐听罢,顿了顿,道:“灵汐仙子几日前也跟本君说过类似的话。” 水仙闻言,脸色一喜,道:“其实以前,灵汐仙子对神君挺有好感,只不过后来,神君令她实在太过于绝望,所以才移情别恋了。” “她宁可移情别恋去爱慕一个风评不雅的神子殿下,也不愿意试一试?”狄乐反问。 水仙笑道:“神君,不是小仙说你,你那副尊容,她们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实在不敢试一试?” 狄乐闻言,似笑非笑的执起水仙的纤手问道:“那你呢?我们相守数千年,难道你就从未对本君动过心?” 水仙被狄乐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来藏在身后,朝后退了两步,道:“神君,之前小仙是有过这样的念头,那时候是不敢想,如今小仙是不愿想。” “为何?”狄乐见了水仙的举动,不但未怒,反而在眸中显出一线喜色,问。 “因为,自从见过凤王凰后之后,小仙就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小仙一定要寻觅一个如凤王那般知冷知热的伴侣相伴,这生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水仙如实道。 “你怎么就知道本君不知冷不知热呢?”狄乐靠近水仙问道。 水仙慌忙朝后退出一步,与狄乐保持着距离,道:“神君就不要再跟水仙开玩笑了。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下吧!”话毕,转身就朝宫门跑去。 狄乐见状,快步上前,一把将水仙手腕捉住,紧问:“那你告诉本君,本君现在要怎么做?” 水仙道:“神君,你心里比小仙更清楚不是吗?去看看不就知道你所想与她所想是不是一样?若是一样的,为何还要在这里苦苦煎熬?” 狄乐听完,瞬间松开水仙。 水仙看了看狄乐,扭头就跑进了天灵宫。 是啊,他为何一定要独自在这里苦想而不是去探究事实呢?狄乐心中一喜,转身朝着天宫大门行去。 妖域霈都,定心殿。 云亦可原本准备在云深大婚之后就将定心殿让出来送给云深,自己搬到他处居住,可云深不愿意,他宁愿往返定心殿和彗央殿之间,也不让云亦可搬离定心殿。云亦可拗不过云深,只得继续住下。 这日,云亦可在云深、子夕、螺弟、煌岢请示完事宜后,就在琉毓的服侍下早早歇下,不过云亦可并未上榻,而是斜倚在裘椅之上闭目养神。琉毓担心云亦可着凉,拿了一件厚实的暗金色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立在了离云亦可不远处的殿门,打算过两个时辰再来劝说云亦可上榻休憩。 云亦可斜倚在那张裘椅之上,渐渐陷入昏睡之中,脑海里明暗不清的翻涌起中人界之事。自从李元晟宾天、昭潋被刺身亡后,她常常会记起与他们之间相遇相识的过程,包括哪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了! “亦可,亦可……” 云亦可正陷入昏迷之中,忽然听到谁在唤她,瞬间被惊醒。她抬眸环视四周并未看到有任何人妖魔鬼的踪迹,只觉这殿内不知何时竟散发出阵阵莫名的香气,似曾相似中又夹带着陌生之感。 “亦可,亦可……” 那声音继续唤着,温柔中充满宠溺。 云亦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这声音已经让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子远,子远,你在哪里?”云亦可“噌”的站起身来,四处寻找李元晟的身影。 “本王在这里。” 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从云亦可身后传来。 云亦可闻言,当即转身,发现自己恍然回到了当初沼岭郡鹰霆驻军大营中的暖房。说是暖房,不过是一顶三五丈宽长的新围单帐。这是她第一次被李元晟点名伺候沐浴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以一个男人身份将另一个男人看光光的地方。 “喂,云亦可,赶紧滴,来伺候本王沐浴更衣!”李元晟此时正穿着一身酸臭的衣裳,背对着云亦可,略显不耐烦的道。 房正中摆置一张精美屏风,在屏风后放着一个大浴桶,早盛了大半桶热水,正冒着缭绕热气,将整个暖房熏腾得氤氲迷蒙,仿佛仙境般。在离沐浴之地一丈远的方位有一张方形木凳,上面摆放着折叠整齐的衣裳、搓澡所用的麻巾皂荚等物。 云亦可将四周环境打量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见自己身上竟然还穿着当初沼岭郡郡吏的衣裳。该不会是自己陷入了记忆之中?或者是自己真的回到了曾经的过去?云亦可想着,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么疼,我应该是清醒的,可为何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过来,替本王宽衣。”李元晟回头看向云亦可,沉声道。李元晟那神情、那眼神,云亦可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不差,他当时的确就是这么要求她为他宽衣解带的。